第一個歌唱節目的表演者已經上臺,海一禾也難擴音上一口氣。
是個男生,大彩的時候見過兩次,她有印象。
雖然是開場節目,但他每次都顯得遊刃有餘,氣勢穩重,很少有失誤。
可這次,或許是在前排隔得近了,海一禾明顯看出他走上臺的步子有些凌亂,連拿著麥的手都在顫抖。
氣息比任何一次彩排都要不穩,第一句詞便搶了拍。
分明不是自已表演,她卻感同身受了他的緊張。
剛打消的不安再度漫上心頭,她無意識地攥著自已的裙襬,身體僵直,連身旁的人叫她都沒聽見。
“深呼吸…呼氣…吸氣…呼氣…”
後背被一隻大手輕輕摩挲著,耳側是少年熟悉的低啞聲。
姜戈不知何時與王遠洲換了位置,正做著和不久前在幕布後安撫她一樣的動作。
海一禾從不安中回神,眼眶有些溼潤。
極度的恐慌面前,她已無暇再顧及那點曖昧的心思,而是救助似的盯著姜戈。
旁人不懂的,他一定懂。
他是海枉遠的學生,他知道她的過去,他一定明白她害怕的原因。
“沒事的,我會幫你擋住臺下人的視線,你只用看著鋼琴就好,”少年低眉,語氣柔緩,“就算什麼也彈不出來,也沒關係。”
視野中闖進一枚粉色棒棒糖,章心媛握著那枚糖果,眼中滿是擔憂。
她從沒見過那副模樣的海一禾,畢竟當初是自已先和李繪苗說她會彈琴,才導致了後面這一系列事情發生。
“吃顆糖吧,一禾。吃點甜的,心情會變好哦。”
海一禾扯出一抹笑,眉眼卻藏不住的脆弱。
如果卸去口紅,必能瞧見她此刻蒼白毫無血色的唇。
“謝謝,我就是太緊張了…很久沒上臺了。”
糖塊的甜意絲絲縷縷蔓延在口腔,終於將苦澀的情緒中和了些。
海一禾有些愧疚,自已的反應太大,又一次讓人見了笑話。
等她緩過神來,王遠洲又坐回了她身旁。
手中還搗鼓著熒光棒,將聯結器放在兩端,圈成一個環,扣在海一禾白皙的手腕上。
“你要是不看臺下,就看這個手環,”他沉聲道,方才的興奮感平息了許多,“我還是會在下面給你加油的。”
“只要你抬頭,一定能看到我…們的熒光棒。”
海一禾心頭一暖,重重地點頭。
“嗯!”
臺上的節目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高年級們明顯放得開一些,節目多為韓舞,又拽又酷。
新生們更多是唱歌類節目,抒情曲居多。
從一個人的氣勢和眼神上,就能分辨他是幾年級的。
臺下的掌聲一波接一波,哪怕活動前眾人都不時吐槽著校慶只開半天,學校太摳搜。
可活動真正開始時,大家卻都沉浸在這難得的熱鬧中。
節目越往後,海一禾的心便提得越高。
只要一想到快到自已了,似乎就沒法像別人一樣好好欣賞臺上的表演。
主持人已經叫到李繪苗她們的《玻璃珠》。
前一個節目開始,代表著他們的樂隊也要前往後臺候場。
徹底離開座位時,她依稀瞥見了臺上六人絢麗的開場pose。
“加油!看好你們!”
章心媛朝他們喊道,王遠洲一路注視她走遠。
楊灝從後方小跑著來集合,姜戈走在前面,忙著與搬樂器的志願者對接。
段涵蕊似乎顧及著海一禾的情緒,沒再說起“緊張”二字,而是在原地不停踱步,雙手擰做一團。
前臺的射燈不時劃過後臺,音響裡傳出的聲音像是蒙在一層布里,虛幻得宛若夢境。
海一禾下意識挨著姜戈,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不怕,”少年轉過身看她,語氣帶著令人安心的沉穩,“還有我呢。”
他說這樣的大話,完全不會讓人覺得反感,反而是一種理所應當。
這是事實,以姜戈的實力,就算他們三個都失誤了,憑他一個人獨奏也能將氣氛救回來。
海一禾剛點頭,下一刻便聽見廣播裡傳來他們的節目名。
“有請高一(7)班姜戈,海一禾,楊灝,高一(9)班段涵蕊同學為我們帶來樂隊表演,《晴天》!”
轟鳴的掌聲中,他們在幕布後等待著志願者將樂器擺放整齊。
這次不是彩排,而是正式表演,臺下的議論聲似乎更明顯了。
黑暗中,她左手手腕上的那圈金色熒光棒,正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海一禾剋制著自已不扭頭去看幕布,端坐在電子琴前調整著呼吸。
“加油。”
音樂響起前,姜戈對他們所有人說了這麼一句。
眾人點頭,幕布兀地被拉開。
刺眼的光瞬時打在舞臺,落在面板上有些發熱,烏泱泱的觀眾席,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了他們身上。
姜戈的手勢落下,音樂聲響起。
吉他聲、和絃、鼓點,一切都順理成章。
海一禾的手顫抖得不像話,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在琴鍵上摁出一個個音。
她像是被劃分到了另一個世界,將音樂聲隔絕在外。
海一禾下意識抬頭望向臺下,對上無數雙探究的眼。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下意識想要尋找王遠洲和章心媛揮動的熒光棒,卻在如海潮般湧動的目光中淹沒。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但偏偏…”
視野忽地被人闖入,姜戈轉過身,背對著觀眾,直直望著她。
“只用看著我就好。”是他說過的話。
副歌中間的部分,姜戈弓著腰,手中的撥片快速划動,急促而震撼。
世界以他為原點,驅散了恐懼不安,終於逐漸恢復原狀。
海一禾看見了正朝她用力揮手的兩人,臺下眾人的目光不再讓她感到窒息。
歌曲快到尾聲,她勾起一抹笑,第一次用這樣的輕鬆的心情觸碰琴鍵。
這個跨八度結束,就宣告著演出的完成。
她撥出一口氣,雙肩放鬆,耳邊的吉他聲落下,她順勢抬起右手小指,往琴鍵上落。
熟悉的樂聲沒有響起,海一禾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她忽然意識到,她的小指動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