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結束,臺下掌聲雷動。
主持人提著長裙上臺報幕,似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海一禾麻木地走在人群最後,失了魂一般盯著自已的右手。
有痛覺,卻不受神經控制。
排在他們後面一個節目的同學們互相為對方打著氣,忙碌混亂的後臺,緊張的情緒總在傳遞。
楊灝在後臺無聲地宣洩著激動,鉚釘外套“叮呤”作響,段涵蕊捂著心臟,撇去慌亂,眉眼間更多的是欣喜。
唯獨海一禾愣在原地,與周圍或喜或憂的氛圍格格不入。
只是最後一個音失誤,甚至沒有人聽出不對,可導致她這樣恐慌的並不是這個原因。
她第一次失去了對自已身體部位的控制,突如其來的陌生席捲了她。
“不舒服嗎?”
姜戈走到她身旁,鼻尖熟悉的髮香終於讓她從虛浮的荒蕪中回神。
他肩上揹著琴盒,因為表演,額前出了些細汗。
海一禾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剛才的情況,眉頭無措地蹙起,將右手舉到他眼前。
“最後跨八度那裡,我的小指突然動不了了…以前都沒有過這種情況。”
她低低道,想要證明自已說的話,竭力用勁,就在她以為一切都會毫無改變時。
那節小指又能動了,和無常無甚區別。
“剛剛明明動不了…”
“我相信你,”姜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推著她往燈光處走,語氣溫和,“太緊張的話是有可能發生這種情況。”
王遠洲和章心媛正在位置上朝他們拼命揮著熒光棒。
海一禾抿著唇,聽見他說出的話後稍微安定了一些,卻也只是一些。
因為在那節手指動不了時,她已經克服了心理的恐懼。
“絕殺!簡直絕殺!”
“李繪苗節目排在你們前面,簡直就是自取其辱!我看她還敢不敢那麼囂張!”
章心媛大步上前握著她的手,與她同樣興奮的還有身旁的王遠洲。
“演出這麼完美!一禾無論做什麼都優秀!”
他們毫不掩飾對她的誇讚,哪怕她是四個人裡唯一出現失誤的人。
姜戈將琴盒放在腳下,靠著椅背,在誇讚聲默默注視著她,眉眼含笑。
他從不是個愛笑的性子,可今天笑的次數卻比過去幾日加起來都多。
或許只有海一禾還傻傻以為他本質溫和,待人友善。
大部分人對姜戈的印象,其實與傳言無差。
沉默寡言,難以接近,望向旁人的眼神總冷冰冰,不帶一絲多餘的溫度。
注意到前方投來的打量的目光,姜戈斂起笑,面無表情地瞪了回去。
他講理,對無理的人自然才用無理的態度。
“京城來的人,就是會裝些,不怕她看見?”王遠洲嗤笑道。
海一禾正與章心媛他們分零食分得火熱,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兩名男生間的暗流湧動。
姜戈淡淡掃了他一眼,將視線落回臺上。
一個改編的小品節目,雖是大眾所熟知的劇情,被青澀的同學們演出來,自帶一份喜感。
“你不也一樣?”
那天在餐館,彎著身子賣可憐的人不也有他麼。
王遠洲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坦蕩模樣,可實際上,他望向她的眼神不算乾淨。
兩人藏的什麼心思,彼此心知肚明。
“那還是比不過你。”
王遠洲憤憤道,方才海一禾緊張得渾身顫抖時,他居然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姜戈的那句“我來”,下意識讓他交出了她身旁的座位。
他看著姜戈湊近她的耳邊,手熟稔地輕拍她的背,是他從不敢肖想的接觸。
姜戈側目,懶懶地抬了抬眼皮,語氣認真:
“確實。”
見一旁的人破防的表情,他的心情更好了。
臺上小品正巧到了笑點,姜戈伸出手,和眾人一起鼓著掌。
“薯片,你們吃麼?”
少女柔柔的聲音傳來,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才得到化解。
“我最愛吃的,謝謝一禾!”
王遠洲扯著笑,一把將她遞來的薯片佔為已有,絲毫沒有分給姜戈的意思。
“姜戈呢?這裡還有糖。”
“謝謝。”
傳遞完零食,臺上的演出已臨近尾聲,卸下心理重壓的海一禾,終於能夠好好觀賞最後幾個節目。
臨近散場,幾人搶著在人流堵塞前溜出了會場。
距離五點的下課鈴響起還有四十分鐘,校門還沒開。
幾人聚在籃球場旁邊的樹蔭下,一同乘涼的還有花壇裡小憩的橘貓。
海一禾下意識望向姜戈,沒有錯過他眉眼間一閃而過的喜悅。
天邊是日落前的橘紅,陽光雖烈卻不刺眼。
頭頂的懸鈴木,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不時落下幾張葉邊泛著黃的樹葉,這是秋天的訊號。
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幾人聚在一起,段涵蕊指導著章心媛碰自已的吉他,海一禾在一旁偷學,王遠洲望著球場上打球的身影,姜戈逗著貓。
“你們以後準備考哪的大學?”章心媛忽然開口,滿眼好奇,“反正離下課還有一陣,大家難得聊聊天。”
“不知道,看我高三時候的成績能考去哪吧。”
段涵蕊率先接話,手中捏著一片樹葉,語氣平淡。
和她一樣想法的人還有王遠洲,畢竟他們才剛選科分班,離高三還有一段時間,計劃趕不上變化,誰也說不準接下來兩年他們的心態、成績會有怎麼樣的變化。
“一禾呢?”
“想去個有海的城市,哪裡都行。”
她笑著,眉眼彎彎。
這是她心底的一抹小小的期待,即使名字裡帶有海,卻從沒見過海。
過去熬不住時,就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念頭讓她撐過一個又一個暗無天日的夜晚。
王遠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只剩下姜戈了。
海一禾看向他,心底隱隱有些期待。
他來桐城不是出於自願,似乎眾人都潛意識預設他會回京城唸書。
姜戈撫摸橘貓的動作的沒停,彷彿對自已日後的人生規劃已經說了成千上萬遍般,語氣平淡,透露著某種妥協:
“考上京大的金融系,然後宣佈退圈,畢業幫我哥打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