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琅強壓下顫抖,“我那天去萬世找你,宗曜說有人在他面前講你的不是。我便猜,你們兄弟倆佯裝不和,實則是在做戲給那些人看,是不是?不然這些閒話為什麼要單獨說給他聽?”
“萬世在海城的專案從來都不是你負責,你認識我之前萬世也從來沒有想過參與競標。你橫插一腳就是為了在明面上做出和宗曜相反的決策,讓那些人相信你們之間真的有嫌隙。”
白毓之靜靜地望著她,很輕的應了一聲,“嗯。”
她說的沒錯,海城的確是一個戲臺,連目的猜的都對。
他知曉她並不是心無城府,從逼迫傅庭宇退婚就看得出來。在對內情一知半解的情況下仍舊能猜出來這層關係,也不算出人意料。
沈琅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強迫自已也像他一樣風輕雲淡,而不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哭鬧質問——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是沈家?
她很想那樣,砸了這個包間裡所有的東西宣洩怒火憤恨,但她不能。
她明白是她輸了,可輸家也需要體面不是嗎?
大家不過是互相利用,只是他利用她更多罷了,也沒什麼好傷心的。
可為什麼心口會悶悶的疼,因為自已真的為這樣的人動搖過?
分明就知道他們這種人是最會踐踏真心的,可她還是被他的花言巧語騙的團團轉,去做什麼勞什子情侶對戒。
沈琅在這一刻有些慶幸。
那戒指現在丟掉還不會在手指上留下什麼痕跡,否則它會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日子裡反覆警告沈琅——
你被一個男人騙過。
“從在俱樂部那晚開始你就知道我是誰,你知道我想擺脫傅庭宇,你知道沈家想要這個專案,所以和我在一起騙取沈家的信任,利用沈家做掩護,讓你的對手相信你是真的要和宗曜對著來。”
她字字珠璣,剜心蝕骨般的指責懷疑毫不留情的砸向他。
“從頭到尾,我們都是利益交換,是不是?”
是不是?
她問的毫不遲疑,宛如早已篤定答案。
白毓之垂眸掩下眼中的沉鬱,聲音也發冷,“你有問過沈堯,我曾和他說過什麼嗎?”
一句明知故問的話。
他知道沈琅不曾問過,否則也不會對沈家落標的事如此介懷。
沈琅抿著唇,用沉默回答了他。
夜色是沉黑的,燈光是柔和的,茶香氤氳著,她看不透這其中的真假情誼。
她只知道自已骨子裡浸潤在金錢利益中多年的冷血,也為他沸騰過。
白毓之突然嗤笑出聲,很低的一聲,充斥著無邊的自嘲和苦澀,積壓已久的失落感徹底爆發。
她為什麼不問,是因為不在乎,還是說篤定他僅僅是為了利益出手,從未相信他有半點兒真情?
劍拔弩張在此刻靜止,短短鬚臾間,卻像是一出漫長的悲劇轟然落幕,餘下的分分秒秒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良久,白毓之打破沉默,“沈琅,從在酒吧遇見那天起,你有沒有一天百分百相信過我?”
他的聲音好輕,像穿不過一場渺渺細雨,問的那樣認真又尖銳,是沈琅從未聽過的語氣。
她極力壓抑著心頭的鈍痛,受傷的刺蝟進入防禦狀態,說出的話也是十足的傷人。
“你是個理性的商人。”
她如此點評白毓之。
他下了一盤棋,以她和沈家為馬前卒,為他的事業鋪路。
她看中他的出身權勢,用他擺脫傅庭宇,又反被擺一道。
吃虧了嗎?
好像也不,起碼她的目的達成了。是她貪心,既要自由又要利益,才會被他利用。
她不該難過的,也不能難過,那樣顯得她很玩不起,很在乎他一樣。
她不要。
白毓之聞言只長嘆一口氣,再望向沈琅時已經斂去了所有情緒。
過往種種一幕幕浮現在腦海裡,與她相識時就領教過她的防備心到底有多重,從知曉沈堯不聽勸阻參與競標開始,他就預想過這一天。
他捫心自問不曾虧待她分毫,換來這樣一個評價。
“我的確利用了沈家,但新城區的專案對沈家沒有商業價值,只會將可支配現金流套牢,將你們困在裡面阻礙集團發展。萬世與沈氏簽了十年的合作協議,沈氏因此獲得的利益遠比新城區的專案要高,且風險更低。”
“這件事不過是雙方利益交換,沈家沒有吃虧,你們得到了應得的報酬。”
身處高位,他有他的不得已,但從沒有背信棄義。
白毓之垂眸盯著杯中冷透的茶,碧色茶盞中紅棕色的茶湯輕顫,是他剋制不住的顫抖激起的漣漪。
“你我都明白這一段感情是因何開始,眼下沒必要指責我在利用沈家。我不也是心甘情願被你利用?若非如此我為什麼趟海城這趟渾水?”
“海城到底有什麼值得我在如今的局勢裡停留半個月為之籌謀算計?即便真要做戲,我也沒必要捨近求遠將戲臺搭到海城,這不過是在幫你擺脫聯姻的同時順勢而為,並不是非演不可。”
“沈琅,你很聰明,但傅庭宇也不是什麼任人拿捏的角色,你拿錢能辦到的事他也可以。你心軟不肯毀了另一個女人的名聲,可曾想過這給了傅庭宇反咬你一口的機會?若不是他依舊有利可圖,你當真以為這過家家的手段就能讓他心甘情願退婚?”
他李代桃僵將專案送到傅庭宇手裡,為的就是再加一層籌碼,避免沈琅因為挾制傅庭宇被反噬。
這場博弈裡,唯一的變數就是沈琅。
而她當真從未問過沈堯。
如此,所有為她鋪的路,在她眼中便是荊棘鑄就,踏上去便是刀山火海里囫圇走了一遭。
“沈琅,倘若你對我有三分信任,今天都不會來與我對峙。我的心意你當真從不明白麼?”
沈琅的手抓緊了身下紅木椅子的扶手,指節開始發白,也剋制不住泛紅的眼眶。
“你的心意便是到今時今日才同我講明,這個專案註定不屬於沈家嗎?”
白毓之神色異常平靜,“送你回海城的第二天我便與沈堯講清楚了,你為什麼時到今日才知道?沈琅,是因為他有意瞞著你麼?”
他過往從不屑為自已解釋什麼,別人如何看待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全都不在意。
唯獨對沈琅,白毓之做不到那般。
即使在這件事上她不需要自已的解釋就為自已判刑,他也要將事情說清,死也要死個明白。
他累極,手機的螢幕反覆亮起又熄掉,無數的訊息電話等待處理,門外敲門聲響到第三輪,沈琅都沒有說話。
她無話可說,沈堯曾經問過她,為什麼不想知道他和白毓之聊過什麼。
她怎麼回答的?
‘你就說是沈家獲益多,還是他們萬世更賺?’
‘沈家。’
不是因為沈堯瞞著他,白毓之也從沒想過瞞著她,他只是留了一手,用來試探自已對他到底有幾分真情。
他一開始就打的是明牌,但也留了暗樁。
她冷靜理智,在利益面前將感情視作一場賭局,自認白毓之做她的退路帶著其他目的。
她預想過最壞的結局,便是互相利用,待雙方目的達成,一拍兩散。
可沒想過更糟糕的是,白毓之留了後手,她時至今日才看得分明,以至於連最後一點體面也在他面前被扒光。
白毓之會縱容她所有的小脾氣,但這次他們都清楚,信任崩盤是不可挽回的地動山搖。
沈琅抬眼看他,才明白他看人的眼神溫柔與他的模樣無關。
那雙眼此刻掃過她的一瞬,裡面全是蒼山負雪的漠然。
她看到白毓之淡笑著,真成了那些修無情道的神祇般,聲音似山頂千年不化的冰雪——
“沈琅,是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