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震泉面露不解之色,但語氣依舊柔和,對高臺之下的楚晴詢問:“所為何事?”

座席間人頭攢動,竊竊私語,都在好奇楚晴究竟要做什麼,有人大膽猜測楚晴是想到了其他更為有趣的祭祀方法,也有人猜楚晴是為了爭魁首之位,各種流言蜚語不斷髮酵,傳到封睿淵耳畔,他眉頭緊鎖,手掌止不住的顫抖,看向那個青絲飛揚,神采奕奕的楚晴。

他恨極了她,他早就該猜想到楚晴假意救下封國百姓,絕不是大發善心,而是藏著更大的陰謀,如她所說,他們從一座冰山,掉進了另一座火爐,而她,將他們視若玩具,是生是死,僅憑她的一念之間。

楚晴思忖著,毫不猶豫地雙膝著地,字字鏗鏘有力的說道:“請求父王取消夏日祭獵賽。”

楚晴話語一出,一片譁然,緊接著就是如雷鳴一般的斥責詢問。她已經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但她一定要試試。

“殿下是在說笑嗎?夏日祭獵賽成立數年,已然成了虞國的傳統,豈是說廢就廢的。”腐朽頑固的宋相捋著鬍子,一副長者之姿,瞪大雙眼斥責道。

封睿淵身軀一震,楚晴出人意料的舉動讓他愣在原地,她要取消夏日祭的話,就意味著取消了祭祀,那也就不再需要獵物的存在,那麼讓她如此痛恨的封國百姓,她也不再視如死敵了嗎...他正想著,只見沈雲澈堅定地起身走向楚晴,同她一齊跪在地上,說道:“臣以為,也應當取消夏日祭獵賽。”

楚晴轉頭看他,心裡暖洋洋的,她就知道,沈雲澈一定會站在她這邊。

沈雲澈輕聲對她說道:“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是對是錯,是好是壞,我都會陪你一起,若你想殺封國奴隸,我會為你遞刀,成為你最趁手的武器,你若想救,那我便同你一起做他們的救世主。”

沈雲澈目光深情溫柔,深瞳愈發澄亮,他會做楚晴的避風港,他不會讓楚晴再次感到失望和難過。

楚晴看著他堅決的模樣,內心深處好像有一塊什麼東西融化了,然後沈雲澈,在那個位置,盤踞生根。

她看著他笑,眼睛彎成一道月牙。“我知道。”

“豈能兒戲,這夏日祭獵賽不是任憑殿下心意就隨便取消,這不僅是為了殿下祈福,更是為了百姓,為我大虞四時平安而祭。”

宋相見楚震泉猶豫未做決斷,拄著柺杖,一把老骨頭直接癱跪在地,言辭激動。

“陛下三思啊。”

“求陛下三思。”

“求陛下為了我虞國國泰民安,皇室福壽延綿,莫要取消夏日祭。”

許多宋丞黨羽見宋丞表態,皆跪倒一片,不斷勸諫楚震泉三思,明知楚震泉溺愛楚晴,若不弄出這個陣仗,怕是楚震泉真真兒的會被她的三言兩語而取消夏日祭獵賽,那麼年年從夏日祭的操辦流程中抽取錢財的宋相便是虧大發了,他定不能讓這黃毛小兒擋了他的財路。

“父王,求您取消夏日祭獵賽。”楚晴言之鑿鑿,並未有半分動搖。

楚震泉騎虎難下,沉默了半晌便又開口問道:“為何?”

楚晴眼瞳閃爍光芒,她一字一句,義正言辭地說道:“夏日祭獵賽勞財傷民,其一塗炭生靈,以生人祭並不會為我大虞招來福佑,反而會招來惡報。其二,夏日祭獵賽重傷封國百姓,封王必將仇恨在心,若是有天他國來犯,定會找我們算清這筆賬,於國,這也不是上上策,其三,夏日祭獵賽每年從入春開始籌備,豢養【獵物】,設立祭祀臺,養護山林都需要大量資金,而我問過下人,每年從國庫為夏日祭準備的是三百萬銀幣,可兒臣看來,這幾百萬銀幣不知有多少落入圖謀不軌、貪汙斂財之人的手裡,其四,夏日祭既是為兒臣而設,那自然也能因兒臣而取消,所以,我不需要,請父王取消夏日祭。”

楚晴一套話語如行雲流水,說罷,她虔誠地伏下了身子,第一次,對這個虞國的國君行了跪拜禮,不為父女,而為君臣。

宋丞難以置信地看向臺下的楚晴,她從來都是將封國人放置死敵之位,於是她每年都要求邊境士兵嚴抓擅闖虞國境內之人,都只是為了圖夏日祭獵殺的一快,可如今,她不僅要求取消夏日祭獵賽,還明裡暗裡的提醒楚震泉有人貪汙斂財,夏日祭一向是他負責督促承辦,那她的弦外之音,也就是在挑他宋莫離的不是。

楚晴話音一落,全場鴉雀無聲,有的為她突如其來的做法感到詫異,有的因她從多個方面考慮夏日祭的優缺而感到欣賞,無一不用帶著欽慕的目光看她。

楚震泉仔細揣摩楚晴的話,正思忖著要下定奪,宋丞便悲慟大喊:“老臣冤枉啊,殿下言外之意是老臣私斂錢財嗎,老臣跟隨先帝開國六十餘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此刻卻被殿下這樣汙衊,陛下,老臣冤枉啊。”

“陛下啊,老臣冤枉。”宋丞伏地悲哭,宋氏兄弟見狀也跪到宋丞身後,一齊磕頭求楚震泉明察。

楚震泉精明縝密,他自然是知道宋丞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正是看在他作為開國老臣,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楚晴將這事挑明,他也能順著臺階下。

沈嘯風鎮定自持,正義凜然的也跪在一旁,他開口道:“臣認為,公主殿下言之有理,求陛下取消夏日祭獵賽。”

楚晴抬起頭,看向沈嘯風帶著一眾臣子伏地,與宋丞黨羽形成兩派,齊齊跪倒一片,楚晴心中不免有些激動,他又看向身旁的沈雲澈,笑道:“你們父子二人都是極明事理的。”

楚晴打趣兒他道,沈雲澈也笑了,柔聲說道:“因為你是對的。”

她是對的,他是這麼信任她,她的眼神摻了三分羞赧,七分感動。

楚震泉假意躊躇了片刻,背過身去,帝王之尊展露無疑,他淡淡開口:“傳詔,告諸全國,夏日祭獵賽從今年開始取消。”

楚震泉說罷,頭也不回地在眾宮女宮婢的簇擁下走向馬車,絲毫沒有想管宋丞一派,留下宋丞一個人呆滯在原地。方若菀狡狠的瞪著楚晴,夏日祭的事她也有份,若是此事再查下去,必定會引火燒身,於是不得不棄車保帥,方若菀給宋丞使了個眼神,便跟隨楚震泉上了馬車回宮。

宋丞見帝后離去,索性也不裝了,又恢復傲慢狡猾之姿,抿著鬍子打量沈嘯風眾人,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楚晴,陰惻惻地嗤笑一聲,便也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內。

其餘王宮貴胄、高門貴女見眾人散去,都無法相信地看著楚晴,雖不解,但也沒有膽量咂舌,人作鳥獸散,不到片刻,山頂只剩下楚晴、封睿淵、沈雲澈、以及倖存的那些百姓。

百姓們無法置信,看向楚晴的眼神宛若像是從天而降的神明,他們都知道楚晴的手段和做派,卻沒想到他們避而不及,聞風喪膽的楚晴卻在今日,救了他們所有人。

他們跪地痛哭,不斷地向楚晴磕頭,齊聲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楚晴有些羞赧地撓了撓頭,連忙扶起前排的眾人說道:“你們死去的親人,本宮會好生安葬,受傷的人,本宮會派人醫治,其餘的人,便走吧,回到你們的國家或是仍在虞國謀生,今日,是你們自由之日。”

楚晴話畢,再一次接受了他們的跪拜,然後便由侍衛們一一送下山去。

封睿淵眸色漸深,踱步走到她身前,說道:“這是何意?”他還是不信她會那麼好心,警戒心依舊很深,只當是楚晴在演戲。

“這就是我的意思。”楚晴指了指那些被送下山的百姓背影,目光堅定而執著。

封睿淵眸子半眯著,卻沒有再說話,只是暗自思考她的真實用意和他下一步的計劃。

百姓也漸漸走光了,楚晴在沈雲澈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封睿淵站在馬車外,太監王闖掐著尖細的聲音說道:“陛下在山腳留了幾個封國妓子,本來是要用來祭祀的,但...陛下說生死交由殿下您來定奪,要不要去看看?”

楚晴掀開簾幕,點了點頭。

是顧姝晗?

思忖著正要出發,一個棕發飛揚的少年長身玉立,站在了楚晴的馬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