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其實是一個浪漫的名字,也是一段浪漫的記錄。

他爸爸姓裴,媽媽姓湛,在他小時候第一次寫出自已名字時,就是對浪漫的全部認知,只是這樣的浪漫沒過多久就迎來了結局。

裴湛的爺爺在年輕時被公派出國,回國後進了大學任職,裴文駿在父親的影響下也在90年代赴美留學,學的是當時剛火進中國的IT,畢業後順利留在矽谷成為微軟的一名工程師,後來加入當時還是初創團隊的臉書,實現財富自由花了不到十年。

然後遇到了學醫的湛雨。

那時的他們都很年輕,沒經歷過生活的磨難,在各自的領域裡發光。兩個理想主義者盡情享受愛情,在美國住倦了又一起回國,在兩人的家鄉C市定居。

湛雨回來後先在公立醫院工作了幾年,由於不習慣於國內的工作環境,在裴文駿的幫助下索性自已開了一家醫院,後來跟著風口又開了幾家連鎖醫院做醫美,盤子大了又轉投房地產,吃盡紅利後本著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的原則,投資覆蓋各行各業,是C市有名的企業家。

而這期間的裴文駿,作為矽谷有名的科技類創投大師,早已投出一堆獨角獸,控股的企業遍佈各國,所以他不是在南極破冰船上釣魚,就是在黃刀小鎮看極光,或者在荷蘭的風車村裡看鬱金香,極盡自由灑脫。

他以為自已是湛雨的後盾,她卻希望與他並肩,時間久了兩人終於意識到這份認知上的區別,又因為各自奔忙聚少離多而缺乏溝通的生活,他們最後選擇用體面的方式分開了。

給裴湛留下了花不完的信託,兩人都過上了想要的生活。

除了被留在原地的兩人愛情的記錄,故事的其他部分都是那麼完美。

週末是湛雨千叮嚀萬囑咐的家庭聚餐,她下午先來玫瑰園接裴湛。

她長得極漂亮,加上不俗的品味,走在街上常被誤認成明星,有一次街拍被人發上網,網友說氣質比明星還好,後來一搜才發現是商界大佬,又順手圈一波事業粉。

女強人今天穿了條Valentino的米色斗篷連衣裙,挺闊的半袖,得體的裁剪和半露背的設計顯得腰細腿長,氣質極好,看來很重視今天的家宴。

“今天還是別穿太休閒了,正式點好。”

進門打量一眼,她對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語氣是溫柔的不容置疑。

裴湛聽完沒說話,放下回了一半的郵件,轉身上樓換上套裝,只是在系皮帶的時候在想兩人上次見面究竟是在去年還是前年。

看來兩人都記不清了,否則也不會忘了寒暄。

“你賀叔叔上次送你的表呢,今天戴著吧。”

她的語氣依舊自然得像是每天見面的普通母子一樣,他又轉身去地下室的雜物堆裡翻出個禮盒,撥開按扣拿出來戴在左手腕。

“等一下,我再給你找雙鞋配衣服。”

辛榮記是一家老牌私房融合菜,會員制,只接受預約,店裡沒有選單,客人在預約時說明忌口,到店只需要等著主廚上菜。位置就藏在市中心,在繁華的CBD旁一條誰也拆不起的衚衕裡,倒別有一番曲徑通幽。

等二人到達包間,推門進屋,主座坐著賀欽,比新聞裡看著滄桑幾分,兩鬢快白完了,賀儀章坐他右邊玩手機,沒抬頭。

“小湛來了,快過來坐。”

“賀叔叔。”

“誒,真好。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聚這麼齊,都怪儀章這臭小子平時老不見人影。”

其實都知道是裴湛缺席更多。

“來,看看菜,我剛才讓老陳隨便上了些。”

“這些就夠了。”裴湛瞥了眼滿桌的菜,四冷八熱,商務標準。

賀欽從政,平時行事低調,身邊人在外面也都很注意。

只有他這個兒子是個例外。

賀儀章依舊是那副二世祖樣,一身黑色衝鋒衣襯得耳鑽的光澤都冷了幾分,一邊吃菜一邊噙著笑看三人唱戲。

湛雨和賀欽偶爾問幾句在學校的事,裴湛點頭答著,兩人再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賀儀章身上引。

“這次把儀章轉到二中,就是為了跟著小湛多學。”

“聽說小湛數學好,有時間給儀章輔導輔導。”

“你們都喜歡打籃球,有機會可以組個隊。”

湛雨書念得多,再加上這些年在商場打拼,總能強勢又不失體面的把話題引到地方,兩人一唱一和使這場難得的聚餐也不那麼冷場。

裴湛從初中和裴文駿生活以來,也不是沒見過商務場合,只是和自已的親媽虛與委蛇,多少有些不舒服。

所以他吃完飯隨便找了個理由提前離席,湛雨臉色不太好看,被賀欽拍了拍手背遞了眼色,便鬆口讓他走了。

好戲散場。

賀儀章見主角走了,跟兩人打了個招呼說出門抽根菸,賀欽沒看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讓他出去。

他們那個包間的位置隱蔽,他七拐八拐地繞過了一段水系景觀和雜院改造的陳列廳,才來到前院的大門。

沒想到本該離開的那個人此刻正倚在衚衕口的路燈下吞雲吐霧,眼裡的疑惑一閃而過,他揣著兜走近。

“等我?”

“不然呢?”

“說吧。”賀儀章從煙盒裡抽出一根,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個銀色打火機“嚓”一聲點燃。

“離鄭珂遠點。”

不意外,一直以來也沒說過什麼話的便宜兄弟,共同話題到底是有限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管我的事了,”聲音裡全是不屑,又帶了一絲自嘲,“雖然我是該管你叫聲哥。”

他吐一口煙,朝他睨了一眼:“這不只是你的事。”

賀儀章挑挑眉,看來比想象的有趣。

“那如果我拒絕,你準備怎麼辦?”

“好問題。”裴湛手指輕點兩下撣了撣菸灰,不怒反笑,“我也想知道我會怎麼辦。”

衚衕口老舊的路燈下幾隻飛蛾來回打轉,破舊的燈罩裡只剩下一個殘破的燈泡發出瑩瑩的光,努力照映出兩個結伴抽菸的少年身影,空氣裡卻瀰漫一絲劍拔弩張的味道。

從賀儀章第一次見到裴湛起,他總是一副誰也不放在眼裡的表情,包括對他那位有錢的親生母親,或者位高權重不知多少人盼著巴結的賀欽,直到終於讓他發現了鄭珂。

他的眼神總是若有似無地停留在她身上,這讓賀儀章覺得很有趣,迫不及待想看那張臉上出現其他表情,光是想想就很興奮。

賀儀章笑著聳了聳肩膀:“別啊哥,我只是好奇而已,不至於吧。”

“你知道今天這頓飯我是為你來的,”菸絲即將燃盡,他提步離開:“其他的無所謂,少在她面前晃。”

賀儀章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漸漸變味,把菸頭一扔,用腳在地上碾了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