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平在村裡蕩悠了一上午,摸了摸飢腸轆轆的肚子,正準備回家吃飯的時候,瞥眼看見寧海載著豔嬌從外面回來。

他看見寧海和豔嬌有說有笑的樣子,心裡空空落落的,有點兒不得勁。

踢了一塊石頭,有些洩氣地回到家裡,剛到家裡,只見他的三姐陳細妹抱著小虎子從屋裡走出來。

陳細妹未婚先孕,嫁在本村,嶽菊花獅子大張口要了她夫家五百塊錢彩禮。

因為這事,她婆婆沒少給她氣受,陳細妹心裡不舒服,便連帶著埋怨起了嶽菊花,懷孕期間一直沒回來過,直到後來生了小虎子這個男娃,在夫家抬得起頭了,這才消除了一些芥蒂,開始往孃家走動了。

陳細妹瞧著他回來了,瞅了一眼裡屋,看見裡屋沒人這才說:

“陳書平,你在家也忒懶了吧。”

陳書平剛伸手想去抱小虎子,冷不丁聽見陳細妹說這樣的一句話,他收回手,皺著眉:

“陳細妹,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陳細妹只比陳書平大了一歲,兩個人年齡相仿,說起話來便直呼其名,比較隨便。

“還說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陳細妹冷哼一聲:“家裡的碗都堆成山了也不知道洗一洗。”

陳書平將眉擰成了麻花,洗碗這種事,有他媽在,哪裡要他操過心。

陳細妹說這話是意有所指啊。

向紅霞這時也從外面走了回來,看見他們兩姐弟在說話,好奇道:

“你們在說什麼呢?”

陳細妹沒做聲,抱緊了小虎子,一邊說“我們回去囉。”一邊邁開腿往外面走。

向紅霞不以為意地進門,陳書平扭著眉看她:“向紅霞,你怎麼這麼懶呢?”

他剛被陳細妹數落了一番,心情不大好,說出來的話也帶了一股子火藥味。

向紅霞陡然被他一罵,臉頓時耷拉了下來。

“你有病呢?”

陳書平冷哼一聲,指著灶臺下的盆子說:“你吃完飯連碗都不會洗啊。”

向紅霞順著他的手指去看,果然看見盆裡的碗堆得高高的。

“為什麼要我洗?”

先不說是嶽菊花讓她不要洗,就算嶽菊花讓她洗,那憑什麼要她洗?

“又不是我一個人吃的!”

陳書平聽了這話,火氣冒得更高。

誰家女人過日子不是一家人一起過,她可倒好,一說話就你啊我啊的,彷彿要把這個家分得一個明明白白才好。

“那麵疙瘩還是我媽做的,你為什麼要吃?”

這句話可把向紅霞難住了,她結結巴巴一陣,忽然想起了自已懷孕的事情,於是拿著自已的肚子做筏子,說:

“我懷孕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個孕婦!”

孕婦兩個字一出,陳書平頓時沒脾氣了。

這時嶽菊花和陳英雄剛好從地裡回來,聽見他們的吵吵聲,問了一句。

當得知是因為碗沒洗的事情,嶽菊花頓了笑了笑:“書平,沒事了,碗媽媽來洗就好。”

她一面放下鐮刀一面進屋洗碗。

這件事很快平息了下來。

向紅霞雖然覺得嶽菊花的回答有點怪怪的,但也沒往深處去想,反而覺得嶽菊花真是一個勤快的女人。

第二天是回門的日子。

豔嬌一大早起來就開始打扮。

她先洗了臉,抹了雪花膏,又瞅了瞅外頭有些毒辣的日頭,從櫃子裡翻出寧海的一個新草帽,戴在頭上遮陽。

在鏡子前照了照,這個草帽戴在頭上總是帶著土氣,怪醜的。

想了想,豔嬌又把帽子摘了。

隨即換上在裁縫鋪裡新做的那條裙子。

全部收拾妥當之後,寧海也回來了。

寧海手上揣著一個饃,一路上他將饃放在胸口處捂著,現在還帶著點溫熱氣。

他一下車便把饃遞給豔嬌,豔嬌衝著他一笑,有些意外。

“哪裡來的饃?”

“師孃做的。”

師孃給劉國強做了幾個饃,順手分了他一個,他想著豔嬌肯定喜歡吃,便留著帶回來給她。

豔嬌高高興興地接過饃,心裡暖暖的。

每天都吃紅薯,突然吃一個饃還真挺好吃。

“我們先去一趟集市吧。”

豔嬌想著去集市上買點糧食回來,自已學著做,不然老是吃紅薯,她受得了,兩個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子,也受不了。

寧海點了點頭,跨上腳踏車:“順便去買點東西陪你回孃家。”

一提到要買東西回孃家,豔嬌的心裡就不怎麼得勁。

她覺得買東西送給倪小鳳,就等於把錢扔進茅坑裡。

既臭又聽不見個響。

寧海看她垂著頭,神色懨懨,多少猜中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說:

“你就當日行一善。”

豔嬌仰頭看了看他,抿著嘴角沒有回話。

她今天穿著新買的裙子,襯得氣色特別好,在金灩灩的陽光下,真像一朵盛開的荷花。

寧海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聲音微低:

“好了,那我們少買一點。”

豔嬌往下抿著的嘴角微微鬆開了些,她跨上腳踏車後座,興致有些低落。

寧海是在為她著想,買東西回孃家意在為她抬面,她又如何不知。

只是豔嬌覺得吧,她不想要這種面子,與其花錢去搞這種牌面,還不如自已吃光用光,身體健康!

豔嬌摟著他的後背,把自已的想法說了說。

寧海聽後,面上一笑:“你呀,你知道你這叫做什麼嗎?”

豔嬌不知道。

“你這叫做小農思想。”

“小農思想?”

豔嬌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寧海“嗯”了一聲,低磁的聲音在撲面而來的微風裡顯得格外的和煦。

“你的思想還停留在滿足個人溫飽之上,還不懂何為面子工程。”

“面子工程?”

聽著寧海蹦出一個又一個她理解不了的詞語,豔嬌有點兒納悶。

寧海這人也沒讀過什麼書,怎麼說起話來這麼深奧呢?

“對,面子工程,呃,我打個比方。”

寧海知道豔嬌的文化水平不高,儘量地說得淺顯一些:“你還記得夷城百貨大樓嗎?”

豔嬌當然記得,何止記得,簡直記憶猶新。

“夷城百貨大樓修的多闊氣,多敞亮,那可花費了不少錢。你說,既然賣貨在集市上可以賣,在供銷社可以賣,為什麼百貨大樓還要花費不少的錢搞這個裝修?”

豔嬌愣了一下,猶豫地回道:“因為面子工程?”

“對。”寧海朝著她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就是因為面子工程!俗話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不管怎麼樣,禮數要有,面子上也得過的去。”

豔嬌恍惚間有些明白了,但是轉念一想,寧海一天辛辛苦苦才賺一塊錢,去孃家跑一趟就花費幾塊錢。

為了所謂的面子工程,真的值得嗎?

“值得。”

寧海肯定地說。

只要為了豔嬌好,花再多的錢都值得。

豔嬌見他篤定地樣子,不禁莞爾:“你才有幾個錢?”

“怕什麼,花得越多,掙得越多。”

他說起話來風輕雲淡,有一種萬事盡在他掌中的從容感。

豔嬌將額頭靠在他寬大的背脊上,臉上不禁彎了一抹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