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小知不及大智,少時不能及老’一般,有些微小生物只能度日而已,不知春來秋去,但長壽之松如彭祖長留世上,將人生同它相比,實為可嘆!”

扶蘇深知個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決不敢用自已的微軀去取代全天下的重擔。

但他明白,天下的百姓在長久的戰爭中深受困苦,他內心渴望救援民眾於水深火熱之中,期盼天下安寧,戰火不再,使百姓得以安居樂業。

民有安居,則人心所向,民意所向,自然成為強大的態勢。

順應天道的趨勢,又怎麼會無法代表天下,這何嘗不是遵循天地法則呢!

而您先生,則如朝菌蟪蛄,侷限於齊國之狹小視野,應當跨越城牆,開闊眼界,洞察那廣袤的世界。

大秦的天地,本身就是天意的趨勢,秦國就是遵循天道的存在。

作為秦國使者扶蘇,怎麼可能會不能代表全天下的意願與大道呢?”

扶蘇的話語斬釘截鐵,一時之間朝堂陷入一片靜寂,先前那名官員也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

此時,又有一大臣起身。

“哈哈,可笑,竟稱大秦為天道,這無疑是自我嘲諷。

公子扶蘇,請容許陳某講一個小故事!”扶蘇笑道:”願聞其詳。”

“諸位請知曉,西方有個未開化的蠻族,擅長馬術技巧,然這種小技藝怎能與大庭廣眾相比,但偏偏得到主人的喜愛,被委以養馬之責。

從此,他心懷歡喜,成為一個專職養馬的小奴僕。

然而,這個野蠻人終是野蠻,有一天兇性大發,竟然衝入主人家宅,殘暴殺害主人,建立了自已的一方勢力。

公子以仁義自稱,請問這究竟是人性?還是野獸之行為?”

扶蘇聞言失笑,齊國竟然能有這樣的辯才之人,他們巧妙避開了秦的話題,但句句暗含指責。

的確,秦國在崛起之初確曾為周天子養過馬,但這又怎樣,世易時移,如今大秦的榮光靠的是自身努力。

面對這位官員的話,扶蘇此刻有些為難,該如何應答?

若是野獸,豈非是在詆譭自已,說自已是禽獸;若說是遵循人道,對方必定會抓住這漏洞反擊,指出人道反而造成了禽獸般的惡行。

因此他的言論頓時失去依據!

這些人明明知勢不敵我大秦,還要設法挑釁,既然尋求和解,秦軍怎會輕易敗北!如此下去,如何對得起百萬為國拼殺的戰士!

正當扶蘇思索時,忽然傳來一聲大笑。

回頭看向,竟是陳馳。

“很好,這故事不錯。”陳馳踏上一步,笑道:”不過,在評判之前,容我來講一個小故事如何?”此時的齊王坐在王座上正喜形於色,對儒家學者們的反駁深感意外,直到聽了陳馳的發言,微微挑眉,隱隱察覺到了不妙的氣息。

“既然是貴客遠道而來,當然不會拒絕。

陳某,說來聽聽吧。”齊王說道。

“多謝王上!”陳馳深深一躬。

“那位大人所言,還有一個例子:一家人沒有養馬奴僕,只有一位看似忠誠管家。

但這忠誠只是表象,事實上他的行為根本談不上人倫,因他覬覦主人的財產,竟然強逼後者將家產全交給自已,美其名曰‘代理管理’,實為奪財之舉。”

“這就是齊國接待貴賓的方式嗎?這就是號稱禮義之邦、儒家學派發源的魯國應有的行為嗎?今天,我扶蘇算是長見識了!

如若真是這樣,和談就無需再談了!”

“公子息怒,他們言語失當,難道我們也跟著不知分寸?國事重大,容不得有絲毫馬虎。

請您別生氣,稍作寬恕吧。”

齊相後勝連忙出面緩和氣氛。

“丞相,此乃唇槍舌劍之爭,我們自知實力,願意接受考驗,但隨口出言汙穢,這是齊國怯懦的表現嗎?還是你們輸不起這場較量呢?”陳馳針鋒相對。

“若是在我陳某人獨自而來的時候,也許並無多大影響。

但現今秦國長公子在此,對我國的汙衊等同於羞辱公子和我王,我等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待遇!”

丞相眉毛緊蹙:”那麼陳大人有何要求?”

“並無過高要求,只需朝中的所有官員,當面向我家公子,向秦國正式道歉!”

“這...”

朝堂上群臣目光憤慨,這無異於 地示弱。

道歉豈不是承認先前的一切言論都是錯的,將自身計程車氣置於劣勢。

“一定要這樣嗎?”

“如不道歉,對話確實沒有必要進行下去了。”陳馳衣袖輕輕一甩。

“好吧,我身為齊國丞相,諸位臣僚之首,我在此代替他們向公子表示歉意!”

說著,齊相恭謹地向扶蘇行了一禮。

“但這還不夠,僅僅一個丞相怎麼能代表全國官員和齊國?這遠遠不夠。”

陳馳仍然不罷休,這次他決心要狠狠打壓一下齊國的氣焰。

“狂夫,不要得隴望蜀!難道你覺得我手中的劍不夠鋒利嗎?”

朝廷的一位武將怒火中燒,氣得臉頰通紅。

在這齊國的宮門前,兩位秦使壓得他們不得不低頭,這簡直是屈辱!

“呵,這麼說你是很驍勇了,來吧,今日我陳馳就站在這裡,如果你能讓我的眼睛眨一下,就算我陳馳是不折不扣的秦國男子!”

那將領一聲吼喝。

“閉嘴!拖下去,別讓這個丟人的傢伙玷汙了大殿!”

憤怒的齊王立即命人帶下將領,氣氛變得愈發凝重。

“陛下,我們不能就此妥協!陛下,萬萬不可低頭啊!”

看著這情景,群臣們都交換著眼色,滿臉不甘。

但齊王並未理會他們的呼聲,他稍微躬身向扶蘇施了個禮:”寡人的統治確實不周,讓秦國使者見笑了,作為代表,我要為此向貴國表達歉意。”

一國之君親自彎腰賠罪,這讓扶蘇不能再袖手旁觀,連忙回應:”陛下仁厚,扶蘇深感欽佩。

陳馳,言語需得謹慎些!”

“討論繼續!”齊王命令道。

轉眼看去,齊國朝堂陷入沉默,儘管大臣們心中燃燒著憤怒,但更多是沉痛,他們的君王竟然要向秦使道歉,這是一種恥辱!

然而,這憤怒與痛苦也激發了朝臣們的戰鬥意志。

的一個手勢,一句發言,立刻提振起了他們同仇敵愾的決心。

扶蘇與陳馳互看了一眼,對方並非毫無底線的對手。

接下來的事情,恐怕棘手得很了!

過了片刻,一位頭髮蒼白的老者緩緩走出朝堂。

“秦使者,的確盛氣凌人,秦國 人人知曉,黎民恐懼你們是出於屈服,還是畏怖你們的暴烈?

不,他們是懼怕,對你們殘暴殺伐的懼怕。

現在,你們將這樣的殘暴當作榮耀,把百姓的畏懼作為歸心之地,簡直是荒唐!

你們秦國雖受天子恩賜而位列諸侯,但你們非但不感恩,反而捕殺天子,覆滅大周,如此悖逆天道、無人性和義的行為,在天下人面前妄言道義,可悲啊,暴秦,實在是可笑的暴秦!”

陳馳輕輕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說道:

“這位長者大概是因為看到我秦國的強大而心存惶恐,沒關係,我大秦不會在意一個老人。

的話題真是虛妄。

天下戰火連天,難免會有傷亡。

說到暴虐,難道是我秦軍攻下臨淄屠城了嗎?

不,事實剛好相反,我們撫卹百姓,維持秩序,嚴懲作惡者,嚴整紀律,使臨淄民眾得以安居樂業。

現今,大半江山已落入我大秦,萬民也是我大秦的臣民。

無亂世擾攘,這都是我們的功績啊。

再說天子,你們齊國有顏提及?當時,天子危難,天下列國無人伸出援手,正是我秦國以微弱之兵,力抗犬戎,護佑了天子基業,才延續了大周社稷。

而後來封爵諸侯,則全靠我秦國的實力。”

“不必提及了,即使如此,你們居然還恬不知恥地自稱為天子,這噁心透頂、虛偽至極。

你們的行為猶如老犬吠天,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 的人!”

陳馳激烈譴責,逐一回應,一時間,那位齊國老臣氣得用手指著陳馳,雙目怒紅。

“你!你!啊~”

隨著一口鮮血噴出,血液灑滿朝廷之上。

看見此情景,齊王連忙起身:”快來傳御醫!”

現場瞬間一片混亂。

扶蘇驚愕失措,啟程前幾天,他特地囑咐陳馳要做好應對,預料此次外交訪問定會口舌交鋒。

那時候,陳馳信心滿滿,自以為穩操勝券。

如今看來,這幾乎是對對方實力的認知斷層攻擊,難怪陳馳毫無擔憂。

陳馳這張利嘴犀利尖刻,這場景扶蘇只在書中聽說過,卻未想如今親眼所見。

“你們秦國不斷引發爭端,發動大國之間的決戰,使得五國慘遭塗炭。

如今大人所述,句句皆實,反而遭受你們巧舌如簧的攻擊。”

“非陳某故意為之,然而有一言我想指出,座中的諸位大丈夫,竟無人挺身而出,任由一老者衝鋒陷陣。

你們如此行為,是否配稱大丈夫都令這個詞蒙羞。

而且,這裡是兩國舌戰之地,關乎國家存亡,陳某豈會退讓半步。

老當益壯本應在家享天倫之樂,你們齊國難道無人了,還讓我這樣的老人在此對峙?”

“自古六國相互征伐,持續了兩百年,若你說秦國屢次挑起爭端,那為何六國集結兵力圍堵函谷關之事你們一句也不提?”

“哈哈哈,看來好人全讓你們做了,壞事都是秦國背鍋。

好一個秦國啊!我陳馳就在此宣佈,秦國靠戰爭崛起,才有今天的繁榮昌盛,我不怕說,我們秦國願意做這個‘惡人’。

東方六國身為我國近鄰,我想明確表示:你備戰,我在備戰,你們儲糧,我備武器。

鄰居的物資就是我們的庫存,天子不服我便要征討他,諸侯不遵我便取而代之,直至你們臣服。

這樣的態度,你滿意了嗎?”

“鄰居儲備糧食,我則武裝自保,視鄰居為糧倉!”

陳馳這一席話讓整個齊國朝廷一片沉默,講理不如人家強勢,論卑鄙,齊國更是無計可施。

扶蘇也震驚得呆住了,他的心裡只剩下了敬畏。

真不愧是陳大人,厲害!

難怪陳大人的名聲能在歷史上依靠口舌之力使齊國投降——武力比不過秦國,辯論鬥不過秦國,剩下也就只有妥協這條路了。

舌頭交鋒已落下帷幕,面對秦國 的挑釁,齊國已是黔驢技窮。

“哈哈,陳大人確實語言獨特,針鋒相對啊。”相國開口點評。

此刻,扶蘇恭敬行禮,對齊王說道:”王上,我看我們也無需繼續浪費口舌,我們的目的就是為了結束這場衝突。

若無法協商,那就讓我們戰場上見吧!”

“在這盤根錯節中,虛與委蛇沒有意義,一切全看陛下心意!”扶蘇開門見山,掌控局勢正是此言所表。

如今這場談判已落入他們之手,節奏盡握。

“這樣吧,唇槍舌劍無濟於事。

既然要止戰,我倒是想問一下,秦使的誠意向何處展現呢?”

他取出一幅黑龍布帛,輕輕展開,”據我大王旨令,齊國降秦之事已成定論。

若齊肯俯首,我國承諾將給予五百里土地予王,供奉祭祀。

但王號和國號需割捨,齊 權須併入秦,齊國民眾也將成為我大秦子民!”

“絕不可能!五百里?這怎能養活整個王室和民眾呢!”

“不錯,只五百里何以足夠?秦國太過傲慢了啊!”

殿內,憤怒聲連篇響起。

齊王面無波瀾,他早知秦國的要求,這是自公子衝使秦後廷尉李斯通報的。

然而時移勢易,那時國土完整,士兵整裝待發,齊國還敢對秦軍說出個”不”。

今昔對比,領土盡失、苟存高唐,如今高唐危在旦夕,齊國已無此勇氣。

“五百里土地,簡直是欺負人!秦使若是這般誠意,我們無需再多談!”

丞相一甩衣袍,怒火中燒。

扶蘇冷笑,這幫人還想退一步海闊天空,妄想了!他決定不能輕饒。

“面對我們的誠心款待,秦卻態度惡劣。

此事會讓各國心寒,亦讓齊人蒙羞,難道秦國不知尊重何物!”

“啟稟父王,我早已提醒過,秦國不值得信賴,只會空費唇舌。”齊王沉聲道,面色陰鬱。

“秦使、扶蘇,這是你們最後的籌碼。

是否視我高唐軍隊如無物?若真如此,你們立刻離開吧。

大齊不會接納這番侮辱!”

扶蘇微笑:”大王不必動怒,秦國的決心自然毋庸置疑,但價格總要有底線!”

公子衝憤慨道:”你的意圖何在!”

“意圖何在?呵呵,那就明說,當前的齊國只值此價,是否認同你們自已清楚!”

“大膽狂徒!來人,將秦使逐出宮廷!”公子衝發號施令,立即引來眾多護衛準備包圍。

白怵和賀秦見狀慌忙拔劍闖入殿中,試圖阻止。”拿下他們!”

混亂頓時籠罩整個朝堂,扶蘇一行最終寡不敵眾,落在眾多護軍手中。

白怵和同伴也被壓制在地上,無法動彈。

就在此刻,扶蘇狂笑聲穿透殿閣,迴響在齊國的大廳裡。

“哈!很好,很好,田衝兄,你的勇氣真是令人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