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縣野生動物救護站位於曲水動物園內,是拉薩市首家野生動物救護站,近些年來拉薩生態環境不斷改善,野生動物越來越多,因受傷、病殘、迷途等原因導致需要收容救護的野生動物數量也在日益增多。

曾經救助因傷病等原因離開棲息地的野生動物362只,包括國家一級保護動物47只、國家二級保護動物287只。

肖宜安剛來那年,救護站就在擴建,今年是救護站擴張後,首次面向社會招專業的獸醫。

路面大小的石塊比黃土多,遠遠沒有稜角。碎石會被捲入車輪,再被風席捲往前帶幾厘米,一天會有無數個幾厘米。道路兩邊野草開始枯黃,只剩根部的青綠在支撐,入目大片都是黃色荒蕪的山,裸露山岩偶爾會被山羊蹄子踢落塵土,面前還是一座又一座的山巔。

風十分凌冽,或許是在最高點的原因,她側眸眺望遠處好似沒有邊界的視野,攏緊了外套。

灰色房間跳躍而出,門口枯樹在寒冬下只剩枝葉,老人頭頂藏藍色的帽子洗得發青,臃腫衣物使的他的背脊微微向前傾斜。看到車子來,熱情朝人揮揮手,乾裂枯黃的手比的上千年的痕跡更重。

達瓦下車前囑咐道:“波啦(阿爺)和莫拉(阿奶)年紀大,但是很熱情,不要有負擔。”

屋子裡的火裡燒得起勁,樹木噼裡啪啦得響,肖宜安頓時一股暖流從脖子鑽入,她提著油汀在房間裡找了插頭,瞬間溫度提幾度,只是木門半開,兀長緩慢隨分嗷嚎,波啦和達瓦把糧食堆放在廚房,莫拉拉著她的手圍坐在火堆側,她的手帶著薄繭,掌心粗糙卻不影響傳來的溫度。莫拉低沉說著話,肖宜安聽得模糊,大概是冷和身體還有狼仔。

達瓦捧著紙箱半蹲在她的身旁:“莫拉說,這裡太冷了,對你的身體不好,對狼崽也不好。”

紙箱底部鋪上薄毯,有些髒卻可以看到邊緣洗得掉線,兩隻小狼相互依偎,眼睛眯著哼哼叫喚著。

來這裡主要目的是接它們,同時帶些物資上來給留守的老人。

沒有母狼的照顧,狼崽很容易成為猛獸嘴下零食,或者成為禿鷹追逐的獵物。

莫拉在屋子裡來回找可以招待客人的東西,又指了指桌上的犛牛乾和酥油茶。達瓦眯著眼應和幾句,挑揀一袋小豌豆作為回禮。達瓦陪著老人話家常,肖宜安低頭檢查兩隻生存狀況,細毛柔軟惹得心底一陣柔和。

小狼被照顧得很好,安置在後座,兩人就準備下山了。

波啦如來時一般站在門口望著他們,莫拉顫顫巍巍從門框處挪一步,不知道他們眼裡模糊世界是否看得清他們的離去。

達瓦熟練駕駛車輛,她將暖氣調高。

“莫拉說你很漂亮不像這裡的卓瑪。”他說話很直接,有些口音也帶著生硬,習慣平鋪直敘,沒有委婉卻聽著如劍一般,毫不客氣指直重點。

肖宜安興致不錯,追問道:“還說了什麼?”

他略笑一聲:“希望你夏天來,認為夏天更適合招待你。”

他習慣冬日遒勁的風,像草原裡匍匐敏銳的警惕性的氣場,和往常鬆弛截然不同。

她緊抿上唇,琢磨開口:“母狼會不會被走私團伙獵殺了。”

“說不好,這件事回去要上報。波啦在狼崽逗留的地方觀察兩天,母狼都沒有回來。”

周圍的山向後走,走得路和來時不一樣,綠色盎然的野草,毛茸茸的順著風的方向,花朵在山間屹立微擺的身姿。

達瓦瞄一眼她車窗外斑斕的花朵:“我的月亮拒絕了我。”嗓音低啞混雜悲傷,“她說四年結束就調崗回去。”

肖宜安神情一滯,不由得開口道:“所以這就是格桑花?”話剛說,她意識到自已的重點不對,窘迫望著車窗外。

他輕笑一聲,她的重點偏移也不惱:“對,格桑花。”

空曠的山谷間,逐漸有了人生活的氣息,單位門口除非掛著兩個牌匾,只當是尋常百姓家柵欄。

安置好狼崽,一系列工作結束竟比平常晚了一個多小時。

達瓦坐在屋頂平臺邊,身上藏袍脫一半束在腰間,望著遠方的山。

比起鎮上,單位還能看見遠方山一旁河流,卻猶如全新世界,被隔絕在外。

肖宜安瞥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情緒感染,她現在異常想念。

餘暉宛如面紗籠著山脈,暗藍與粉色相互交融最後被吞噬,她的手撐在下巴,斜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自然交替,手機小聲喘息聲停止,孟時帆拿著毛巾將汗珠擦乾:“你今天有心事啊,工作不順利?”

她回過神,朦朧眼睛開始聚焦有了生氣:\"沒有,就是在想我們會不會遇到走私團,但依照現在救助情況,應該不太會。\"

孟時帆眉間微挑,思索周邊情況,否定她的想法:“有護林員持槍,你怕什麼。你按規定不能持有槍械。”

她臉上帶著驕傲和炫耀:“我會,有和沒有差別不大。”

他有些詫異,順著她的話茬問道:“你什麼時候會的?”

“在英國報過班,去非洲打過盜獵者。你女朋友可牛了。”肖宜安眉梢飛揚,講著一件普通但又極其不平凡的事情。

他失落扯了扯嘴角:“是我對你不夠了解了。”想到非洲環境艱苦、危險,他湧出陣陣後怕。“下個月,我們有活動,你要不要來部隊參觀?”

她的眉心皺起,思索片刻搖搖頭。

孟時帆見狀,放緩聲音引誘道:“可以參觀內務、裝備、榮譽室,開展疊被子、操作輕武器的活動,你可以摸槍不想來?”

“你們領導認識我,我才不去。”

孟時帆拿著手機穿梭,他的臉時暗時亮,聲音變得尤為清晰,溫柔,語速緩慢,還有幾分繾綣:“真的嗎,我都快一個月沒見你了,外出的名額也還不到我。你不想我嗎?”

“想。”

他溫和一笑:“那來過年好不好。”

肖宜安垂眸思考著,頭髮從肩側滑落,平添一份撩人慵懶,雙唇輕啟:“好。”

剛入職過年執勤將她排得後了些,應該擠得出時間。

孟時帆眼眸帶著笑意,不捨道:“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已。我要掛了。”

她乖巧點點頭,螢幕退回微信聊天介面,她深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十二月初,棕紅大會議桌擠滿人,說話間吐出白霧和時不時擠兌隔壁同事的手臂,確實已是冬季的模樣。

阿罕隊長拿著小板,上面夾著他自已寫的會議程序:“最近打電話來說撿到保護動物詐騙很多,接線員注意分析留下的地址和人住所居住是否一致再出發。旅遊旺季,來參觀的人群也會增加,做好人流管控和環境保護。年底前所有的動物做一次大體檢這件事進度如何。”

組長起身回答道:“三分一的進度已有,趕在2月放假前可以全部做完。”

肖宜安望著窗外白皚皚雪,反射到眼裡有種看不清光暈的模樣。

達瓦側身靠近她的耳朵:“會瞎,一會雪盲了。”

她無聲笑了聲,挪回了視線。

阿罕隊長點點頭表示肯定:“上山的巡查同事注意安全,未來天氣不太樂觀。事情就總結到這裡,大家散會吧。”

車輛開始增多,蜿蜒的山路上轉個彎就會遇到車隊,肖宜安忽然覺得大山是如此的狹隘擁擠,她降下車窗,風爭先恐後湧入暖和的車廂,達瓦不解擰頭看她,左手摁下按鈕升高窗戶:“巡查有得你凍的。”

她伸個懶腰,盯著停在前方越野車隊,年輕人下車揮舞旗幟,高聲歌唱的畫面在她記憶中離得很遠。

“年輕真好,就是人多了點。”

“人多點好,大山是寬容的。”達瓦絲毫不在意,穩穩開過去。

一側涓流的溪水,一側是銀色松茸的山峰,汽車在山岩中顯得尤其渺小。黑色長靴踩得咯吱響,肖宜安撿了根樹枝,一腳一腳爬上山,達瓦對山的熟悉使他領先幾步,太陽攀升高空,一掃前幾日烏雲狀態。

肖宜安檢查紅外線相機是否工作正常,是否拍到途經的動物。更換電池和儲存卡,兩人還要在路上搜尋是否有動物糞便。

同行一般是兩人一組,達瓦工作職責是巡護員,肖宜安也需要加入到巡護的工作中,擁有野生動物救助能力的人可以更好處理突發狀況。

她手握著衛星輸入下個座標:“換好就走了喔,這邊會有盜採分子嗎?”

“以前很多,現在少了,因為旅遊業發達,宣傳做到位。很多村民都不做這樣的事情了。”達瓦接過肖宜安手裡的機器,背起書包往前帶路。

山林中土地溼潤,樹枝托住的雪還未落俗,一切還是秋季的模樣。

忽然槍聲響起,杉樹上的雪堆,從枝丫垂直墜落,肖宜安正巧經過古樹,子彈還劃破樹幹一點,被雪冰涼觸感由上而下澆得徹底、

達瓦首先反應過來,掏出槍警戒,她側眸看向他:“可能是尋仇的。”說罷,右手食指摁亮側邊的求救發射,“出警的時間是多久。”

“可能來不及,不過這下面有個山林巡護小隊。”達瓦儘量使自已保持冷靜,這樣的僵持,無疑在挑戰毒販的耐心。

零下一度的天氣,達瓦額邊滲出汗,他一邊警戒一邊挪到巖體附近。肖宜安平穩了呼吸,她想賭一把,但卻不知道自已是否賭得起。

巡山員小隊揹著獵槍走上來,正前方靴子踩在枝葉咯吱聲音下,有一道樹葉窸窣微弱的聲音。她鬆一口氣,癱坐在樹根上,達瓦見人來,神色一鬆,將槍收在腰側,頭腦清晰開始彙報:“我們剛剛遭遇槍擊,目前沒有受傷,不清楚是誰,帶著什麼目的。”

巡山員表示明白,接下來分兩撥人,一波隨人巡查,一波繼續更換檢查紅外相機。

茂密樹林深處遮掩巨獸,那雙目光好似搜尋獵物一般,緊鎖肖宜安的身上,她只覺頭皮發麻。

冬季狩獵是一個常態時間段,許多動物因寒冷的冬天沒有食物開始頻繁冒出,這時也是盜獵分子的機會所在。

達瓦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關於冬季狩獵的事情,想讓肖宜安對剛剛事情不要太過介懷。

疑問如同春季種下種子,在一瞬歷經春夏秋。

她驀然停住腳步:“我們附近沒有動物,不是他們的目標,驚動了我們對他們沒有好處。除非。”她話語一滯,“剛剛接收求助是哪個警局,我打電話給阿罕隊長,我們需要跟他碰個頭。”

調解室外是頻繁來回的腳步卻沒有一個停留在門前,肖宜安癱坐在椅子上,被雪沾溼外套搭在另一側,達瓦無聊摳著自已手心薄繭,她閹合上眼,還是天花板明晃晃的白熾燈,她不禁惱怒,心中吐槽大白天都不省電嗎?

房門驟然被推開,兩位警官拿著報警單坐在主位上,阿罕隊長周身帶著外面冷意,跟著進來,著急喊道:“達瓦。”

達瓦條件反射般站起,卻無言,繃持良久的神經因主心骨的到來,頓時鬆弛。

他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流轉,發覺是真的沒受傷,他的心結結實實落回去。

警察與搭檔對視一瞬,語氣冷淡:“肖小姐,你怎麼確定開槍的一定是找你報復的毒販呢。”

肖宜安對上他那雙探究,如鷹一般直視人靈魂的視線,絲毫沒有被嚇到,淡淡然開口:“首先,那片區域是雪豹棕熊等動物的棲息地。而且裡山林巡護員落腳基地很近,換做是我是盜獵分子,絕對不會在這裡動手,加上週邊並沒有獵物的前提下,他只需要等我們走就好,不加消音器開槍,不就是指望著一擊斃命我。”

警察昂首:“你說得倒是很有道理,不過我們還需要調查一番,”說罷,扭頭問道,“阿罕隊長你這邊,給我提供的資料在哪裡呢。”

阿罕隊長將兩份檔案遞去:“在這裡,這是肖宜安和達瓦履歷。上面政府查驗過沒有問題。”

兩人開啟檔案袋,大概略過書面資訊,一併放在手邊:“好的,現在我們只能加大巡查力度,希望肖小姐如果有異常,立刻報警。短時間內還是不要去比較偏遠的地方了。”

他拿出列印好的回執和接警單放在肖宜安面前:“麻煩您籤一下字,這是回執。”

一切手續辦好後,肖宜安將外套搭在手臂,領口的位置還未乾,阿罕隊長拎走她的外套:“穿這個,外面冷。”

她瞄見紙袋裡迷彩外套,腦海呈現出阿罕隊長接到電話慌里慌張出門,又折返回去的模樣,露出笑意:“好。”

油柏路上一個個小水坑,髮梢淺淺凌冽,山間嗚鳴忽然攝走心神,耳邊的手機振動一下,歡快的語氣傳來:“寶貝,怎麼捨得給我打電話呀,新工作還習慣嗎?”

肖宜安嘴角無力挽了個弧度,雙眼剩下絕望蒼涼:“祁漫,他們找到我,對我開槍了。”

祁漫呼吸一滯,馬上向同事招招手:“你在哪裡,報警了嗎?”

“報完了,在曲水。你跨區辦案還得走一段時間的流程吧。”

祁漫捂住聽筒,小聲指揮人記下線索,思量後決定說出一些:“我們追到他們在西藏,還沒找到具體位置。兩天,很快。”她忽然嘆一口氣,“安安,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到你。”

她手被凍白,指甲呈紫色,她微微低下頭,聲音低成氣音:“沒關係,你盡力了。”

肖宜安快速收了電話,小跑鑽進後座,吸溜鼻涕埋怨道:“天氣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