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逸的夜很快被忙碌人流沖刷成白日,可能是週一的緣故,樓下的車輛經過聲響緊密而頻繁。肖宜安迷迷糊糊坐起來,重新躺下,趴在孟時帆懷裡昏沉睡去。呼吸熱氣噴在他脖頸,孟時帆意識模糊摸了摸她的頭。
鬧鐘響起,肖宜安賴了會床,所幸兩人動作迅速,吃過早飯便往基地趕。
孟時帆揀幾樣活打雜,肖宜安拎著藥箱檢查動物的傷勢。他將午飯拉到院子處,在門外和餐館老闆商定晚飯的樣式。肖宜安一路找到門口,等孟時帆送走老闆才貼在他身側,跟他說今天小朋友多聽話。
“肖雲。”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肖宜安的身子僵在原地,她任由孟時帆拉著手,他面色無恙,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將她的髮圈取下順勢整理一番,將人摟在懷裡。
長髮和孟時帆臂彎擋住她的臉,他輕拍肩膀安撫肖宜安,視線也只是和人短暫交匯瞬間移開,一副情侶不捨場面,彭二狗和洪向沒法再打探,洪向與他們擦肩而過,側頭偷瞄一眼壓低聲音道:“你說我,是寧可殺錯還是放過呢?”說罷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到底是老了,竟然心慈手軟起來了。”
彭二狗眼神狠厲,壓低聲音每個字都咬牙切齒:“老大,當年你沒一隻眼,洪爺沒了一條命。”
洪向許久沒有出聲,抬手摸右眼眼眶,眼裡閃過一分釋然而後淹沒在憤恨意識中,勾起唇角:“女屍是不是很久沒玩過了?”
見兩人走遠,孟時帆鬆開她,快速觀察四周的情況,低眸瞧見肖宜安臉色發青,他不安喚幾聲名字:“安安,通知祁漫這有線索。”她緩緩抬頭對上他眼眸,淚眼婆娑,手鬆開滑落時,還緊緊拽著孟時帆的衣角,多足陰暗爬行的生物沿著褲管向上,一點點侵蝕她的知覺,肖宜安微顫手稍用力才止住,拿出手機遞去
孟時帆觸碰到她發涼的指尖,他眉心皺起,七月天都驚成這副模樣,邊打電話邊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
安排好一切後,他將人抱在懷中,輕聲安撫:“最早的票要晚上九點,我們現在就回去。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與平日極其不同的狀態,也使孟時帆心提著不敢放鬆,她像木頭一般呆坐在副駕駛,倚靠車窗許久沒有開口說話。
孟時帆計劃先回民宿收拾東西,一同吃了午飯再回大院,從大院出發會更加安全。祁漫那邊組織警力搜尋基地附近,看能否找到人。
肖宜安聽著孟時帆聲音壓低怒火溝通外賣,她一聲不吭將東西收拾好,拉上拉鍊。買來一些紮帶膠布整齊放在電視櫃上,還有禮物。她讓祝啟明晚上來拿走,不要浪費。
孟時帆嘆口氣,妥協道:“後續會跟客服反饋。我著急,我現在去店裡拿。”
“怎麼啦?”
他邊說邊拿起在樓下門禁卡:“附近辦公樓爆單了,外賣送不過來。反正就樓下,我去拿。咱們快點吃快點走。”孟時帆不放心叮囑道:“你反鎖啊,聽到是我才開門。”
肖宜安笑著和他揮手:“快走吧,又不是三歲小孩了。”
門鎖落下瞬間,房間一切聲音歸於平靜,身上黏糊汗水被空調吹得乾爽,肖宜安乾脆將被子矇頭,柔軟床墊支撐身體,她膝蓋蜷縮頂著腹部,束縛身體給她帶來安全感。
孟時帆小步快跑到店裡,店面還算寬敞,靠近廚房出餐口擠滿外賣員,角落堆放著蔬菜原料,僅有幾桌堂食還有未收的餐具。
聲音此起彼伏,火爐鐵鍋翻炒巨大背景聲籠罩下,人的情緒聲量不自覺放大拉高。
孟時帆翻找檯面餐號排序,見沒有開口問道:“老闆自提,23號。”
“等等啊,下一個就是。”
他掃視環境一圈,剛剛來回走動人流中,窩在角落男人嘗試收起自已的存在。可他始終坐在位置上,面前湯麵吃空了,卻不像別人拿出手機玩。男人看起來很瘦弱,戴著口罩,眼窩深陷,眼下烏青很重。孟時帆總覺得哪裡看過這樣的面相,2他像一隻匍匐在暗處豺狼,觀察四周獵物,等待時機。
孟時帆沒有放鬆警惕,老闆連著幾份餐打包好放在桌前,他先其他人一步,拿走23號。
外賣員擠著往前,孟時帆側身走出時,男人起身用力撞到他,孟時帆被拱到右邊塑膠椅,哐當跌坐在其中,餐盒脫落在地面。男人甚至踩中餐盒,他弓著腰道歉,手裡拽著現金一股腦塞到孟時帆手裡:“對不起,對不起。我趕時間。”
說罷,跑出店面不見人影。那人右手手心槍繭和不尋常精神狀況,他腦子“轟”一聲,手臂撐著身體站起來,促使孟時帆心底念頭,肖宜安可能出事了。
走廊靜幽,沉重腳步聲由遠到近靠近,肖宜安眉心微蹙,是沒有聽過聲音。她猛然從被窩裡翻起身,手機息屏鍵三下撥打報警資訊介面,小心挪動到廁所拐角視角盲區。智慧鎖被修改程式,“嗒”一聲清脆解鎖響起,肖宜安瞬間把資訊發出,拿起放在手邊的不鏽鋼水壺。
開門卻鏈條拴住,她鬆口氣,很快是鏈條脫離軌道,晃盪和牆面碰撞,她神色驟變,眉宇間透出一股凝重和害怕。
步步緊逼壓迫感,肖宜安瞄見男人側臉,狠狠砸下去。水壺落下瞬間,男人迅速抬手擋住,反手摁住肖宜安右手往牆上撞,她吃痛鬆開手,男人沒有因為尖叫痛喊而減輕,反而更加用力拎著她衣領甩向電視機方向,肖宜安撞到祝啟明禮物,漂亮鴨鴨杯子四分五裂。
男人上前補一腳,雙手扼住她頸部,氣管收縮使得肖宜安呼吸困難,膝蓋抵住他的腹部嘗試用力破開,敗在男女力量差上。她左手死勁扣扼在喉間的手,指甲道道劃痕在更大傷害前顯得微不足道。
他目睹肖宜安越來越猙獰模樣,眼瞳染上了興奮,手卻鬆了一些力氣,唇間緩緩勾起笑意滲出寒意:“死太快,就不好玩了。”
肖宜安指尖胡亂摸到陶瓷碎片,盡力夠到後,她用力扎進男人眼睛。奮力一推,露出一部分逃生空間。大量空氣忽然洶湧回到胸腔,肖宜安大口呼氣,咬著唇忍痛,手腳並用要跑出他的制衡。
男人捂著左眼,靠著電視櫃痛苦大喊:“有種,可太有種了。”
眼瞧著門近在咫尺,肖宜安只摸到放在旁側鏡子,被環抱腰丟回剛剛位置,碎片扎進後背,淚水從眼眶流出,感受到背部一陣洇溼,她無力喊叫、掙扎。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男人笑得陰森,對她樣子露出迷戀。
男人重新勒上肖宜安的喉嚨,窒息感撲面而來,她微微張大口,嘗試有更多的空氣,卻嚐到淚水酸澀。
她忽然想到媽媽當年面臨死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恐懼,怎麼突然會覺得有遺憾呢?
肖宜安眼皮沉重合上前,她看男人重影模糊,手忍痛移動想脫離,最後卸力癱在地板上。
這個結果或許是最好的吧。
孟時帆趕來,用右手鎖住男人喉,提起來同時翻身用膝蓋壓住他後背死死扣在地上,在地上拿起紮帶鎖住雙手,甚是不放心將兩腳也鎖住。警察匆匆跑來,見狀有些發懵,但很快回過神來,提溜起犯罪嫌疑人,同時上報。
他小心將手指放在肖宜安鼻前,微弱呼吸撲到指側。手機微微振動提醒電話接通,孟時帆的聲音壓抑不住的顫抖:“喂,120嗎?”
扼頸後遺症導致肖宜安說話含糊不清,大腦損失遭受傷害時記憶。
警察委託醫院開一份驗傷報告,肖宜安背部清創傷口時,兩家人擠在診室門口張望。
肖國偉站在清創室外,臉上帶著搵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整這事。顯得我克她是吧。”
“肖叔,這事意外,大家都不想。”肖國偉氣得“哼”一聲,眼底擔憂被隱去,簡靜安撫似順順他的後背。孟叔叔也拍拍孫虹的肩表示安慰。
孟叔叔想起下午的行程,意外發生回去的可能性大幅降低:“那你們還回去嗎?”
孟時帆邊檢查手裡的證件有沒有丟邊昂首道:“回去,但是估計得再過兩三天等情況穩定了,總不能藏在大院裡一輩子。那邊遠應該可以給警方爭取一些時間鎖定他們的行蹤。”
孫虹回憶附近有沒有空餘的房間:“我先把住的地方給你弄好了,你肖叔家住不了人。”說罷,她拿著手機到陽臺撥打電話。
孟叔叔若有所思托住下巴:“要不你趕緊打個報告,把結婚證領了,在那邊申請個房也安全。”
“你怎麼老惦記著我女兒,結婚這事問過我了嗎?”肖國偉搵怒踹一下孟叔叔的小腿,孟叔叔吃痛拍拍褲腿灰:“你給我留點面子。再說了,老戰友,問不問,你的意見都不重要。”
孟時帆無奈勾唇笑了,向長輩解釋將來安排:“宜安回去換了一份護林員的工作,負責記錄觀察野生動物。跟她本來的專業掛鉤,大概我回去報道,她就去上班了。而且我打報告,哪有那麼快透過喔。”
“也是,麻煩得很。”
這幾天肖宜安靜養,躺在床上儘量少動,傷口癒合還算不錯。
臨行前的晚飯順理成章變成兩家聚會,飯桌上話題換一波一波,肖宜安沒有插嘴,只是偶爾小聲在孟時帆耳邊吐槽肖國偉迂腐。她放下筷子後,低著頭在桌下發資訊。孟時帆瞥眼手機螢幕,伸手扣住她的左手,肖宜安順勢倚在他身側,傷口導致她一直不能靠背。
“做什麼呢?”
肖宜安壓低聲音回答:“給洛桑阿媽報平安,這兩天有些忙,沒有跟阿媽好好說話。”
孟時帆輕捏她的指尖:“好,你什麼時候能跟我講講詳細的、這些年的經歷。”她的指甲修得整齊,白淨像個放大版米粒,手心肉乎乎,握住軟和不行。
肖宜安聞言輕笑:“那可太長了,你得慢慢聽。”
飯後,孫虹和簡靜一起收拾碗筷,孟叔叔跟著孟時帆去收拾行李。
客廳瞬間空蕩,肖宜安單獨面對肖國偉竟有一絲坦然,肖國偉卻不太自然,幾次話在嘴邊又咽下,他一直掛念小小個粘人的調皮精,儘管因為工作不著家,每次回來,肖宜安總是怯生生圍著他轉,熟稔拍拍他的臉蛋才肯確定爸爸真的回來了。
肖國偉眉眼間一陣落寞,抬眸看向長大的肖宜安,女兒成熟大方唯獨不親他這個父親。他始終覺得自已的女兒還小,是他能用一些小心思哄回來的小朋友,可惜孩子大了,分歧大得無法彌補,無法開口。
“你還記得小時候,我抱著你坐公交,你哇哇大哭到司機都要報警的事情嗎?”
“我記得啊,我連外婆抱都哭,何況是你呢。”活落,肖宜安眼中有些溼潤,“我只粘我媽。”
她瞥一眼人,冷漠開口:“你也別妄想勸服我什麼了,兩代人的思想是不一樣的,一輩子很短,操勞過度是享受不了生活的。”
肖國偉並沒有順著她話往下說,自顧自說道:“想來就算錢不夠,你也不會開口。”說罷,從口袋裡拿出銀行卡放在桌上,“這裡是給你攢下一部份錢,等你準備結婚了,你媽的遺產和嫁妝錢會一併打到這張卡里。密碼是家裡常用那個。”
她心下一顫,下意識望去,肖國偉已然不似當年,兩鬢斑白開始攀巖上額頂,身形早在身居二線後,發福起來。
肖宜安不禁思索自已到底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似乎每次影片聊天,總會有一個被對方氣得結束通話電話。
他面上有些疲憊,對上肖宜安探究的眼神,冷哼一聲:“不想也拿著,要是死了,你媽不得罵我藏著錢讓女兒過苦日子。”
父女倆沒僵持太久,銀行卡最終被肖宜安帶走。
肖國偉站在路邊良久,車燈早就消失,他片刻後說出頗為沉重一句:“安安,交給你這個臭小子了。”
路途順利,車開到小院時,一樓茶室露著暖黃色的燈光,肖宜安快步走進大廳。
“阿媽。”肖宜安尾調拖長,有幾分撒嬌的味道。她上前抱住洛桑,晃悠幾下:“你怎麼還不睡啊,這都快一點了。”
洛桑聲音被衣服蓋住,有些低沉:“我等不到你們,我睡得不安穩。”說罷,安撫性拍拍她的肩膀,“好啦,你小男友該吃醋了。”
肖宜安嘟囔著嘴,鬆開洛桑:“他敢?你第一個不同意我嫁。”
孟時帆乖巧道:“阿姨。”
洛桑上下打量一眼,滿意點點頭:“確實一表人才哈。小夥子,我們明天見。”
“明天見。”
洛桑先一步回了房間休息,肖宜安才卸下輕鬆,吐一口濁氣,扶著孟時帆借力休息:“碰到傷口了,有點疼。”
“躺床上吧。”
肖宜安的房間整體是藏式佈置軟裝,書架上一摞一摞的專業書籍和國外原文書,小型客廳做了下沉式設計,桌上還放著藏族特色的杯具。最特別的是房間內一扇大窗戶,窗臺好似佈置簡易茶室,現在看來是個躺著曬太陽的地方,白紗隨風輕撩舞動,好不愜意。
肖宜安簡單擦拭身體,感嘆自已早有預謀,昨天早早就洗了頭。孟時帆將行李箱內東西收拾擺放整齊,她便趴在床上靜靜看著他來回忙碌:“家裡有個男人好像也不錯。”
孟時帆輕笑一聲:“也不晚。”他看到書桌上合照的女孩,面板比肖宜安更黑一些,在田間笑得開懷。
他下巴微揚,指了指書桌方向:“那是誰?”
肖宜安順著方向看去:“洛桑阿媽的女兒,很堅韌漂亮的姑娘。”
他愕然道:“你認識她女兒?”
她側著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我認識啊,我去雲南當了半年義工,她是下派到雲南的大學生村官,她資助過的學生都考了很好的學校。”
“她現在呢?”
“當時她說帶我回家玩,回去工作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了。她在洪水裡救了一個小朋友,被衝下了崖。”肖宜安聲音一哽,眼眶淚水滑落,洇溼枕頭,“她最後一條資訊是,那戶人家養鴨成功了,她要給我和阿媽寄自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