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宜安坐到祝啟明身旁,她的手肘撐在膝蓋上,臉色冷漠:“下地獄也要拖著那些人下,大富大貴他們不配。”
祝啟明深深吸一口氣,很久後緩緩吐出來,漠然點點頭:“對,他們不配。”重新躺倒在地板上,伸起雙手朝著天空大喊:“偷貓狗的去死吧!”
兩人都沒有想到相聚會被意外打破,肖宜安癱坐在貓房地面,和孟時帆兩人膝蓋相貼。兩人相互坐著倚靠的事情還是學校頒獎候場的時候,後來不斷被書卷壓力沖刷,各自年輕執念如牆壘砌。
孟時帆熟練摁著貓,生疏撥開它後脖頸一排滴驅蟲藥,最後給它戴上鬆垮項圈標記,疲憊耷拉下肩膀:“你經常做救助嗎?”
“啟明多一點,她回國就一直做這些。”肖宜安挪走一隻小梨花,繼續抓下一隻藍貓。
孟時帆點頭肯定道:“還和小時候一樣執著。”
“還害你跟我一起去打針。”她深深嘆一口氣,“其實我當時望著非洲原始草原,我就在想如果這片土地上沒有動物的痕跡了,還可以一味去追求利益化嗎?販賣貓狗本質上跟走私有什麼不同?與我而言,我沒有獨善其身的理由,因為世界不只是我們的,還有各種各樣的動物,貓狗只是比較底層生靈。”
人類基因裡刻著自私的本性,是乾燥環境點點火星,點燃為其擋雨遮風的青蔥樹木,看似溫暖自身卻凍住命門。
孟時帆把藍貓塞到籠子裡:“我知道,我從來不會質疑你每一個決定。只是擔心你會太累了。畢竟我休假的時間不多,很多時候你都要一個人面對。”
肖宜安順勢往後倚著牆休息:“會把一切放在生命之後,天平永遠偏向快樂。”
小橘貓試探性踩著肖宜安腳,發現穩固後,依然不放鬆警惕,小步走到她的懷中,繞著一圈將尾巴盤躺在中間,肖宜安笑著給它除蟲:“你看它們知道誰在愛它們。”
昨日警察驚動附近村民,不過在圍觀得知事情後,都三三兩兩散去。遠處磚房還沒完工,一樓散落在四周的工具無一蓋著厚厚灰,小院沙土埋著各色垃圾和工業廢料,廢棄大門往小院二樓望去,隱約看到支起蚊帳床鋪。
二樓簡陋住宿環境,滿地菸頭酒瓶,掩蓋原本屋子黴臭味,與房間環境截然不同的是桌上物品,乾淨存放完好的眼鏡。
四張塑膠椅組成木板床上中年人抱臂假寐,手邊長刀折射著耀眼光芒。彭二狗半個身子探出張望,想弄清楚突然出現警車和滿院子的人鬧什麼,無果後,警惕四周是否還有異常,把窗戶關上。
“老大,這是不是發現我們了?過來踩點的。”
洪向抬眼瞥眼人,右眼空蕩乾澀的眼窩十分駭人,他挪了挪屁股換個姿勢閉眼,聲音低沉:“你這腦子一點用處都沒有,抓我們會是大搖大擺的?屍骨在山裡發現早就登上新聞了。”
“老大說的是,我晚上買飯的時候,悄悄打聽。一定不驚動警察。”彭二狗彎腰再三保證,見洪向沒有張眼的意思,怔怔閉上嘴。房間很大,角落裡還窩著兩兄弟呼呼大睡。他們還沒啟程回家,擔心那個臥底並沒有死掉,留在當地可以及時斬草除根。
村後建一排的工廠,隔壁一條小路見勢便開快餐店謀生,天還未暗,灶頭便十分火熱,彭二狗在店內點幾個招牌,他坐在路邊弓著腰打探道:“老闆,剛怎麼有警車響得啊,可吵了,難得中午休息都沒睡好。”他邊說眼神就沒有從路兩旁移開。
老闆訕訕笑,手上動作不停:“是啊,聽說附近貓狗收容所,接收一車流浪貓狗,估計警車是押車過來的吧。”說罷把打包好的盒飯拎到路邊桌子上,“下次再來啊。”
彭二狗收起那副兇狠眼神,友善對老闆笑了笑:“謝謝老闆。”
霧氣縈繞,陽光如同蒙上一層絹紗,恍恍見其影,鳥圍在自家門前討論家常模樣,空氣倒是無法清新到哪裡去,大量流浪貓狗的味道像個屏障一般束縛在大門。
昨晚肖宜安和孟時帆商量一番,決定在車上將就睡一晚,等支援的醫療團隊接手後再回去休整。時間稍早,三個人蹲在樓梯處,吃著泡沫箱買來的腸粉,絲毫沒有被環境影響。
孟時帆快速吃完一份量,好奇看了她們問道:“我是當兵,適應力比較強。你們倆怎麼也面不改色的?”
肖宜安和祝啟明對視苦笑抿抿唇,肖宜安轉而低頭刮遺留邊緣的碎肉說:“你知道為什麼我很少喝奶茶嗎?”她眼眸驟然亮出光芒,興奮向他介紹,“因為胸水有巧克力、抹茶、奶茶、烏龍茶、椰奶色的。”
孟時帆臉色一變,緩緩將空盒放下:“我飽了。”
“我要不跟你說說,濃汁和蛆的事。”孟時帆馬上捂住耳朵,三兩步遠離肖宜安,嘴裡不停唸叨:“我不聽,我不聽。”最後還不忘威脅一句,“我要撂擔子不幹啦。”
肖宜安哼一聲,嫌棄撇撇嘴:“不經嚇呀。”祝啟明豎起大拇指表示幹得漂亮,不肯放下自已飯盒,畢竟好吃又便宜的泡沫箱腸粉不多了。
她終於打個飽嗝,滿意搓了搓肚子:“這要是就嚇跑了,我可不承認他。”
肖宜安把她的空飯盒連同自已的一併丟掉黑袋子中,鄭重點點頭作出承諾:“好嘞,我婚禮記得來。”祝啟明嗔怒打她手臂抗議,可惜兩人沒有太多的時間相聚就又投入到工作中。
孟時帆早上將需要口糧分發好,把停在院子車開出門口,給其他車騰位置。他在車前打量著四周,對停在路邊的麵包車多看幾眼時,鐵門咣噹開啟了,他聞聲看去問道:“明天還來嗎?”
肖宜安摘下半包圍防護服,塞到垃圾桶:“不一定,我可能要來看看。”
他臉上掛著弧度,單手叉著腰點點頭:“行,我明天陪你。”寵溺幫她捋亂飛髮絲,“不過今晚你要跟我爸媽吃個飯。”
她微愣,眨巴眼睛思索片刻:“這是正式見家長啊?我可什麼都沒買呢。”
“沒關係,我不也還沒搞定你爸呢。”她聞言無奈擺擺手示意人先倒車。肖宜安瞥一眼停路邊的麵包車,車輪沾著泥土,車窗塵封沙看不清車內的狀況,她若有所思挪過頭,等孟時帆將車倒出來,沒在意緩緩下降車窗又悄然升起。
駛出路面時,洪向視線追隨著車,皺起眉間,調整眼睛焦距,近距離看清肖宜安的臉,他從用手機拍下車牌號碼。
院裡樓房都有些年頭,陽臺外的樹葉和茉莉像是衍生在一處,風過,香味淡淡攜繞在身旁。
孫虹在廚房指揮孟叔叔忙活,其他兩人坐在客廳,手裡都捧著水煮鵪鶉蛋剝殼。肖宜安不放心多次張望,手肘捅了捅孟時帆:“這真的不需要幫忙嗎?我感覺叔叔要炸廚房。”
孟時帆手裡鵪鶉蛋不穩掉入碟中,他順著視線在看去,繼而低下頭邊剝邊說:“不用,炊事班打過工,放心,肯定能吃。”說罷,將手裡剛剛剝好的鵪鶉蛋餵給肖宜安,“這感覺像不像高中的時候,我們倆在學習,我媽在廚房幹活。”
她點點頭,聲音含糊道“像,你別餵給我了,一會該吃不下飯了。”
“蛋好了沒。”
聽到催促,兩人齊聲應道:“馬上。”
孟時帆拿起最後一個,熟練在桌上滾一圈,食指和拇指相互一搓,殼便脫落下來。他端著一碟鵪鶉蛋遞給孫虹,倚著門框瞧父母的動靜。
趁砂鍋煮開,倒入鵪鶉蛋,孫虹攪拌鍋裡豬腳姜:“我得緊著安安,到時候給她帶回西藏吃,這鍋豬腳姜特別好。”
桌上幾乎都是肖宜安愛吃的菜,特地煲蘋果瘦肉湯,她饞得直勾勾盯著還在忙碌的孟叔叔,不忘炫耀一番:“你看,都是我愛吃的。”
孟時帆極淡笑一聲,站起身盛湯:“我們家自從你來了,都是你愛吃的。”
終於坐下吃飯,孫虹細問肖宜安在西藏的事情,不禁紅了眼眶,她緩緩放下碗筷:“安安,阿姨有個話真得跟你說,你爸爸那邊要是不想出面,咱讓你叔叔去。”
肖宜安微愣,霎時間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藉口,孟叔叔見狀打起圓場:“對,你別有壓力,現在不是有句話叫雖然不理解但尊重,這事我去。我得了老肖這麼個寶貴閨女,可跟他嘚瑟一下。”
肖宜安舉杯:“謝謝叔叔。”
孟時帆:“看吧,我可是你最優的選擇,你可不能不要我啊。”
孫虹首先反駁他的話:“那肯定是你做得不對,我反正無條件支援安安。”
他傷心捂住胸口:“果然,當年說無聊就是生我玩玩而已,全是大實話。”
孟叔叔一抿一口酒道:“對,小時候可皮了。當時嫂子帶安安來,你硬是把小姑娘皮筋拽散,說要給人家扎個葫蘆娃造型。”
孟時帆:“給我留點面子,她都不記得了。”
肖宜安眉心緊蹙,佯裝生氣夾起一塊胡蘿蔔放在他的碗中:“我現在知道了。孟時帆,君子十年報仇不晚呀。”
孟時帆認命低下頭,並回贈一塊牛肉:“吃飯,牛肉你的最愛。”
晚飯吃得十分滿足,住處離得不遠,正好可以散步回去。
肖宜安摸了摸孫虹給的紅包,若有所思:“我好像一直沒有跟你說過,我爸媽的婚姻吧。”孟時帆點點頭,將她的手挽住歪頭聽她說話。
“我聽我媽說當年大學在一起到義務兵的時候對她都挺好的,但後面當班長也考上去了,人忽然就變得沉悶、脾氣也爆,像個不斷加壓的壓力鍋。放假回來好好的,就會隔三差五的吵架,當著我面吵動手都是常有的,只是這些都會在準備分別的前夕煙消雲散。”
他忽的停下腳步,認真看著得說:“我不會變的,我不能保證這輩子不跟你吵架,我寧可自已難受一點,也不想你難受。”
她眼神渙散,冒出一句:“人是會變的啊。”
人終究是很複雜的生物,恐懼著結婚帶來災難性變化,一邊適應依賴當下還可以的生活,一邊期待著合心合意的伴侶能夠順遂一生。
孟時帆懂得她背後的顧慮,時至今日也不敢相信自已日日祈求的相遇能實現,害怕她對自已的情感幡然醒悟,不過是幼年執著一場夢並不是真的愛。可肖宜安一遍遍用行動告訴他不會,但現下談起這個事情卻有一種抓狂的觸覺。
他嘆了口氣哀嚎道:“啊啊啊,好難。”眼眸一暗,靠在她的肩頭撒嬌:“不如我們不結婚吧,談一輩子戀愛。”
肖宜安輕抬左肩,他乖乖直起身,瞧他失落的神情,笑著安撫:“我可以結婚,但是前提是你能讓我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
孟時帆側頭若有所思,低聲呢喃道:“問題,還有什麼問題呢?”
肖宜安向前走幾步回頭問道:“你說什麼呢?”他搖搖頭,跟上她的腳步慢悠悠走在身側。
她兀自抬頭望著天空,高聳的建築好似森林樹木一般,延伸到空白的地方,再交織交錯。肖宜安有一種被扼住喉間黏糊壓迫,低頭看回路面:“你看我們像不像被束縛在鋼鐵生活的動物。”
“像,但是我們仍然會懷念處在城市中喧囂繁華。”她側頭看他臉在燈光下一明一暗,孟時帆從年少就像熨斗一般,先將她身上黏糊糊溼噠噠的情緒擰乾,留下摺痕一道道撫平,從不厭煩。
令人放心的存在。
他們穿過橋洞,邊上柳條蕭條在路燈上搖曳,肖宜安的手臂靜靜貼著孟時帆身側,輕晃動他的手:“兵哥哥唱個歌唄?”
孟時帆下意識拒絕道:“唱什麼呀,這大晚上的。”
肖宜安眼睛亮晶晶注視他的臉龐,一字一句認真說:“沒有聽過。”
孟時帆低頭盯著她漆黑的眼瞳,沉默片刻:“害怕?”
肖宜安點點頭,他回頭看向後邊馬路,只有來往車輛呼嘯而過,這條直穿的橋洞卻只有他們兩人,他拉著她慢慢往前走,有些走得氣息不穩,歌聲裡帶著喘息:“聽吧新徵程號角吹響,強軍目標召喚在前方,國要強 我們就要擔當,戰旗上寫滿鐵血榮光。”
孟時帆唱歌下意識低沉嗓音,略微走調幾句,她卻偏偏覺得紅歌不管怎樣唱都有屬於它本身力量存在。肖宜安總是很好奇他在部隊的生活,或許離得太遠形成不真實的構想,想再靠近一些,瞭解一些。
“你們開飯唱這個嘛?”
“唱這個太長了,要餓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