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宜安休息足夠便馬上洗了澡,屋內暖氣開得很足,她赤腳一步步在地板上留下溼漉漉的腳印。
她饒有興致將孟時帆送的禮物一一排開放在茶几上,首飾、好看的筆記本、一次性膠片機,不多但東西都很精緻。
說不清什麼感受,靠近孟時帆有種貓貓窩在紙盒子內的舒心自在,她很放鬆想暴露出最真實一面,卻警惕自已時間早就改變一切,
肖宜安側身倒在沙發上,順勢把長腿收起,頭埋在枕頭裡幽怨哀嚎一聲。
她猛地抬起頭瞄一眼時間,剛好十一點半,拿出手機看看小姨何青芸有沒有睡著,趕在尾聲跟長輩道聲元旦快樂。
微信那頭沒有回覆,反而一個影片電話打得肖宜安措手不及。
她忙坐起來,衣領因為動作幅度歪到一旁,露出大片白皙面板和圓滑的肩頭,她隨意扯正,接通電話乖巧喊道:“小姨。”
何青芸戴著金絲眼鏡,瞪大眼睛打量起螢幕前人,嗓音有幾分幽怨:“我的漂亮小妹妹好久不見呢,終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啦?”
肖宜安習慣小姨打趣,沒有惱火:“想著元旦還是跟你打個電話。”
何青芸輕哼一聲,中指托起眼鏡,將手機放到桌子手機支架:“怎樣元旦過的?我都快被Olivia的寒假作業逼瘋了,她才一年級,不都說國外教育很輕鬆,實際也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眉梢一挑:“你讓小姨夫多上點心唄,你又不瞭解人家的教育體系。”
提到這個丈夫,何青芸不免翻個白眼,中式和英式教育他們為此吵許多次:“之前我打Olivia的時候,他就攔著不讓我動手,現在好了,他也忍不住了。”
肖宜安不禁笑出聲:“作為華人也需要完整感受下這樣的童年。”
何青芸無奈撇撇嘴,將手上的資料做好記錄:“那有沒有去哪裡去玩呀。”
“接了幾個部隊工作,見到孟時帆了。”她沒有隱瞞這段重逢,在那段不堪過往裡,現在便如同白衣上的泥點,她想不在乎卻格外明顯,跑到長輩面前尋求幫助小孩心理,肖宜安倒不覺得十分羞恥。
“哦呦,還挺有緣分的呀,”何青芸筆尖一頓,讀懂她背後憂慮,合上資料問道:“風箏飛了那麼久,就沒有一條線將你牽在手中嗎?”
“或許就不會有,有風時便往前進幾步,沒風就掛在樹上看看風景。”
肖宜安說話時語氣輕鬆,這個社會讓人太過疲累了,被莫須有的東西裹挾狂奔,割裂渾身是傷時再停留在樹枝已晚了。
何青芸眉頭皺了又松:“你要是搞文藝我都怕藥不夠吃,但這個想法不錯,小姨支援你。”她聲音不似之前玩笑,“如果見到舊人會讓你比較舒服,你就多接觸,去培養一個新的愛好,總不會是壞事。”
她連忙搖搖頭,搪塞道:“太忙了呀。”
何青芸也沒有強求她會執行,自已作為心理醫生同樣不太有空,不跟肖宜安敘舊扔了句要睡覺便結束通話電話。
肖宜安眉心緊皺,她小姨在某些時候執行力和自已的母親一樣強勢,她雙手手心用力搓了搓臉頰,深深吸一口氣嘆出來,肖宜安果斷小碎步跑到床上見周公去。
休息一天,她將房間收拾乾淨,窩在被窩裡看了許久電影充足電量。
窗外似乎下了晚上的雪,早上肖宜安出門時,雪踩得咯吱響,她匆忙背上挎包出門:“洛桑阿媽,你今天掃雪叫工人來,小心你的腰,我出門啦。”
洛桑從前臺仰頭只瞄見肖宜安小跳從門口消失喊道:“今天新車送過來,別忘了。”她心裡又不禁擔心她會在路上摔倒。
肖宜安推門看見等候大廳五口之家,無聲哇一句問道:“茹茹這是?”
茹茹從表格前抬頭茫然環視一圈:“他們家德牧要做個手術,雖然說小手術,比較重視所以家裡人都來。”肖宜安恍然大悟點點頭,心裡盤算一下自已預約手術,並不是她的病患,她放鬆走去員工休息室換衣服打卡上班。
家屬人比較多時候總有種無形壓力在等著。
早上十分平安度過,劉青輕敲玻璃門推開一條小縫問道:“有個腎衰竭串的布偶貓想轉院過來做透析。”
肖宜安從電腦前抬頭:“那邊醫院沒有還是什麼情況?”
劉青回憶電話內容:“沒有透析,然後主人看多一個醫生再決定。”
她昂首輕點:“轉過來吧。”邊說邊在鍵盤前錄入病房小朋友增添藥劑。
男主人穿著寶藍色羽絨外套,大衣邊緣因為暖氣汙雪化作一灘髒水,他侷促用貓包擋住自已。
肖宜安習慣性摁一泵手消清潔,透過網格,布偶貓青青懨懨地趴在裡面不想出來,雙瞳沒有活力,呆呆將頭倚在前爪,腹部起伏很頻繁。
她把貓提溜出來簡單手檢它的狀態:“陳先生,您現在怎麼打算?”
陳先生眉頭緊蹙,眼睛一直盯著青青:“沒有尿大概有四個小時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上一個醫院做血檢報告,“您看看。”
肖宜安大概掠過幾眼資料,並不樂觀,她重新坐在椅子上,手順著方向摸了摸青青的毛髮:“你怎麼打算的,貓貓過了二十四小時就比較危險了。”
他的眼眶霎時紅一圈,豆大滴眼淚直接掉在眼鏡鏡片上,他用手捂住臉,嗓音帶著顫抖哭腔:“我沒有辦法完全放棄它,它是我家人,這些話剛剛那個醫生也跟我說了,”他將眼鏡摘下,手背擦去眼淚,平穩自已情緒道:“我想能不能打利尿劑讓它排一下,不行我們直接做透析。”
肖宜安抽張紙巾遞去,還不忘捂住青青兩隻耳朵:“真的走到透析這一步你的負擔會比較重。”
他點點頭:“我明白。”
“那您填下表。”肖宜安見狀起身安排住院流程。
打針、檢查、住院等等事情,陳先生都抱著貓包在等候大廳陪著他家青青,肖宜安下手術出來時,仍然望見他如同礁石般佇立在外。
她交代同事有什麼事給她打電話,著重觀察青青的狀態。先一步下班,今天她有一件大事要去完成。
黑色越野車霸氣停在院子旁斜坡上,肖宜安坐在院子鞦韆,正正能望到車全貌。洛桑瞥一眼唇角噙著笑意,抱著樣品走到她身側:“宜安。我後天要去定新的花樣被褥,但我剛好答應送客人去寺廟,你不是也要去開光嗎?能不能順便帶一下客人。”
肖宜安輕搖身體:“可以啊,但是我有點晚。”
“沒關係,明天你們倆商量一下。”洛桑從口袋裡拿出車鑰匙,“鑰匙在這,幫我挑個花樣?”
“我看看。”她噌站起來,洛桑將花樣排列平放在石板桌,拿起中間那塊紅底繡著祥雲花朵的圖案:“我覺得這個用在白床單上顯眼好看。”
一眼望去,磚紅色樣品最吸引眼球,肖宜安撇撇嘴佯裝不樂意:“阿媽心中都有選擇,問我的意思有什麼用嘛。”
洛桑嗔怒用布料打在她的手臂,不輕不重的風了過,她的臉頰癢癢。洛桑將選中的樣品單獨放開:“這叫徵求意見。”
她捕捉到大門遠處一抹亮麗的身影,下巴壓了壓示意肖宜安回頭看:“廣東的,一個人來西藏玩。說是太累了來放鬆放鬆。”
肖宜安順著洛桑的視線望去,青磚小路上她穿藏藍色衛衣,頭上戴著同款顏色毛線帽,衣襬處露出一圈白色布料搭配黑色的褲子不顯沉悶。
她的臉白得沒有血色,眉毛細挑,一雙丹鳳眼平添幾分嫵媚,眼睛冷漠掃視面前一切,直到落在肖宜安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震驚。
肖宜安被盯茫然,眉心緊皺朝人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她意識到自已舉止失禮,唇角挽起笑意點頭致意。
洛桑慈愛看著兩個小朋友,她也希望肖宜安多找些同齡朋友,不至於經常圍著她這個老婆子,洛桑對女生介紹道:“您好,後天是她開車送您去,大概中午或者下午去山上寺廟嗎?傍晚我們開回來可以在路上看到日落。”
她笑得粲然:“可以的,我叫祝晚月。”
“肖宜安。”肖宜安言簡意賅介紹自已,她望著祝晚月
祝晚月眼睛眨巴眨巴:“宜室宜家宜安,名字很美好呀。”
她一瞬間錯愕從眼底閃過:“謝謝。”
祝晚月捕捉到她神色片刻的動容,心底的探究更深一步,不過她只是寒暄兩句便回房。
餘暉被山坡割裂一道道灑落在房簷,屋脊綵帶紛飛,天色一點點向前吞噬光亮。
“我們終其一生去評價、衡量、考慮自已的感受到頭來都是扯蛋。”
肖宜安盯著書上最後一段陷入沉思,她在祝晚月身上感受到什麼叫取悅自已做自已想做的事情,但她迷茫太久了,在祖國山河間拼回破碎軀殼,麻木生活填補不回自已的靈魂。
手機強烈振動,她半躺在沙發摩挲出藏在枕頭下手機,瞄見名字後掙扎坐起來接通電話。
孟時帆在接待室吊兒郎當甩著筆,語氣十分嚴肅:“請問肖宜安同志為什麼沒有訊息發來呢?是因為我送的東西嗎?”
肖宜安無語配合道:“孟同志,太忙了,而且擔心貿然發資訊會打擾你。”
他停住動作,把筆放到櫃子收納盒:“嘖,腦子裡怎麼淨一天天想這些有的沒的。發生什麼了?”
她眼睛往右瞟,彷彿在腦海中回放著一天的工作情景,隨後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疲憊與思索:“今天遇到了一隻腎衰竭的貓貓,病情很嚴重。儘管我們盡力了,但情況並不樂觀。另外,今天我還給一隻下顎脫落的小型犬做了手術,手術過程還算順利。”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緒,然後繼續說道:“總的來說,今天的工作還算可以,有喜有憂。”
孟時帆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語氣中的一絲失落,他微微皺眉,輕聲問道:“所以,那隻腎衰竭的貓貓……會死嗎?”
肖宜安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哽咽:“嗯,它的病情太嚴重了,我們盡力了,但可能……可能撐不過去了。”
聽到這裡,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後調侃道:“哭包,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怎麼現在變得這麼容易傷感了?”
肖宜安撇了撇嘴,有些不滿地反駁道:“你以前可不損我的,怎麼現在也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她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撒嬌和嗔怪,彷彿在向孟時帆展示自已的委屈和不滿。
他低低笑出聲,腦子裡回憶起以前有些苦澀:“就是因為以前沒做到,現在要補回來。”孟時帆手在桌上桌下抹一遍,指尖揉搓發現沒有灰,他鬆一口氣,“如果貓貓狗狗有被好好愛過,下輩子不會再當寵物,但它們還是會選擇成為貓狗回到主人身邊。”他話語一頓,唇角揚起弧度,“像你那麼笨的,一定是第一次做人。”
肖宜安翻個白眼卻不接他的話茬,孟時帆有些慌張瞥眼手機螢幕發覺並沒有結束通話,試探道:“生氣啦?”
她搖搖頭意識到他看不到,尷尬癱軟在沙發:“不至於,只是突然發覺自已朋友還挺少的。”
孟時帆邊說邊檢查窗臺衛生,心慌無措瞬間消失殆盡:“所以請你多跟我聯絡好嘛。”
“好。”
孟時帆看眼時間,走出接待室:“我得掛了,差不多熄燈,晚安好夢。”
“好夢。”她的聲音很輕,輕飄飄沒有力氣,把過往如輕煙般吹散。
肖宜安罕見睡過頭,她凌晨收到醫院電話通知青青已經排尿,安排其他藥物配合治療。
“打卡成功。”機械女聲冷冰冰發出聲音,她回頭望向昨天青青主人常坐的位置空空如也,想來是得知訊息回去休息。
西藏白天很長,絲毫不吝嗇陽光降臨在大地,時間因此被拉長許多,她總是在空閒時,望向診室小小窗戶,天際藍與白雲點綴壓得低矮,純淨吞納世人的負面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