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晚月早早收拾好東西等在大廳,紅色塑膠袋裝著她提前買的經幡和撒隆達紙,她悠閒往左側倚在紅木傢俱,低頭捧著手機。

肖宜安穿一身黑,手裡提著墨鏡和黑色鴨舌帽,腳步頓在樓梯平臺上,驚訝對方早早準備好,斂起神色快步走下階梯:“走吧。”

祝晚月提起塑膠袋,疑惑問道:“我們這麼晚去寺廟真的好嗎?雖然這裡天黑很晚。”

肖宜安隨意把帽子蓋在頭頂走出大門:“過去才一個小時也就四點左右。”

祝晚月昂首輕點,跟著坐上車。

雲邊緣撕裂成一縷縷彩色斑斕織錦一般,公路延綿盡頭是黑巖頂峰發白的雪山,祝晚月望向車窗一側黃禿裸露大地的平原,衝擊震撼住,片刻後她回眸問道:“我聽說你不是本地人哎,你為什麼選擇在這裡定居工作?”

開一段時間新車,肖宜安狀態鬆弛些,唇角勾起弧度:“在陌生的地方才能做自已。”

“確實,現在大部分的人在家裡只能是女兒,一個乖巧聽話的傀儡工具人,精神太內耗。我當年讀書時候在本市壓力很大,以為回家會更好,也就做做家務,但我媽媽不放心,會逮住機會教育我,質疑我,那段時間不太愉快,後面分開就好很多了。”

她不太想回憶起那些痛苦,含糊敷衍幾句,祝晚月見狀換了個話題開口:“你是做什麼的呀?”

“獸醫。”

“哇,厲害。我是做編導的,跟你一樣時間過的特別顛三倒四。”祝晚月見肖宜安沒有說話,眉頭微皺小心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就不說了。”

肖宜安搖搖頭,伸手把暖氣口調其他方位:“沒關係,只是很久沒有人跟陌生人說這麼多話了。”

祝晚月震驚瞪大眼睛:“啊?所以你不是經常送遊客的。”

“很少,主要洛桑阿媽負責。”

沿途商鋪逐漸冒頭,一間間烏黑格子放著繽紛經幡,老闆坐在店門口,低頭理清手上的線團,或是三三兩兩摘菜嘮嗑,又重新被車速甩在身後。

山石裸露著原始的顏色,細細滑沙填補石頭與石頭的間隙,風激烈翻起經幡,厚重鼓動響聲頻繁激揚起人們誠摯念頭。

祝晚月牽著一頭經幡爬上山頭掛上,肖宜安陪著她將另外一頭掛在對側山頭,她踉踉蹌蹌扶著石頭再次爬上山頭,癱坐石塊氣喘吁吁:“在這裡我好虛。”

肖宜安幫她綁好經幡,從揹包裡掏出氧氣瓶遞給祝晚月:“小口小口吸。”

祝晚月雙手捧著氧氣瓶吸幾口,胸腔壓縮痛苦緩解不少,她呆愣望著遠處一座硃紅色廟宇:“以前有個人跟我說了句話,他說如果你不去把握當下你所擁有的去享受,將來你就會一無所有。”

肖宜安單腳踩在高一點石頭,壓低帽簷:“為什麼?”

她臉色悲慵,眼底流露無奈:“因為我們很怕沒有明天可以活,工作量太大了。與其內耗不如發瘋,我今年一定要辭職成功!”她喊完不忘吐槽自已一句,“好傻,這輩子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了。”

肖宜安笑著回頭瞥她一眼,打趣道:“通常說這些的人都當沒有這回事。”

她哀怨白一眼人,義正言辭教育起來:“作為遊客很正常,請不要歧視我。”

肖宜安手揣在衝鋒衣口袋裡望向遠處:“那遊客你要不要拍照。”

“要。”祝晚月“唰”一聲站起來,卻低頭愣在原地緩幾秒。

隆達紛飛陷入風的懷抱裡,再多禱祝終會勾勒出風的形狀吹向人的髮梢。

肖宜安求四串手串開關寄回去給長輩們,本打算明天送機見一面,回想到每次見面結束後,她胸悶氣短喘不上氣的模樣,放過自已很重要。

半天的行程好似抽走祝晚月所有的力氣,她癱坐在副駕駛,眼睛一睜一閉強撐精神。

“睡吧,我沒有副駕駛不能睡覺的規矩。”

“安全為主。”話剛落,她側頭倒向車窗睡著了,肖宜安側頭瞄一眼,眉梢微挑,她伸手把中控臺的音樂關小聲。

樹丫光禿禿,將陽光割裂得瑣碎,黃昏映照好似毛茸茸毛髮。

到民宿時,天空被夜晚蠶食成紫色餘韻,祝晚月恍惚解開安全帶,望著院子又轉頭盯著肖宜安張張嘴始終沒有開口。

肖宜安沒有追問,連著幾天也沒有撞上祝晚月,深夜班下班後,洛桑故作玄虛給她遞來一封信:“那個跟你去玩的住客留下的。”

她端詳信封,顏色選香檳色,封口處簡單貼一個小貓貼紙,她順口確認道:“走啦?”

“對,昨天下午走的。”洛桑好奇打量肖宜安的神色,笑眯眯重新坐下計算賬目。

肖宜安若有所思夾著信件回房間,她把外套隨意拋在沙發扶手,小心掀開貓咪貼紙,信紙被疊方方正正置於其中。

她懷著不安又激動的心,鄭重開啟信。

“你好,肖宜安。初見你時很震驚,因為我沒想過我小說中虛空人物竟然有如此切合女生存在與現實中,故事裡女主角擁有好的結局,我也希望你有。希望你不要怪我向老闆打聽你的經歷,人生的旅途是沒有目的的,我們所收穫的,只是順道得到的物件,當這些獲得多了,就走得慢而沉重,我猜你已經放下許多,只是在迷霧中找不到方向,作為過來人囑託你一句,隨心從心,不是叫你慫,邁出第一步你就知道你想去哪裡。”

落款,祝晚月。

受到祝晚月的啟示,肖宜安不再糾結,放空自已的情緒,每日上班做想做的手工、看電影。久違獲得寧靜平和的心態。

乳白色月光從窗臺傾斜而下,被子好似在晚風中蓋上一層鹽晶。

她這陣子加班頻繁,難得下班早,卻抵抗著睡意不肯入睡。

手機頂端突然彈出微信通話,肖宜安在床上半撐著身體接通電話,頭髮挽著真絲襯衫衣領滑落,白皙光滑後背在頭髮的遮蓋下,若有若無暴露在空氣中。

電話那頭人沉默片刻,低沉聲音聽不出情緒:“明天有空嗎?”

她唇角微勾,滑動頁面的手指微頓:“休息。”

孟時帆低眸猶豫道:“我外出,要不要一起,你不是吐槽在這裡沒有朋友嗎?”

肖宜安指尖纏繞髮梢,或許是夜晚情緒放大,她好像被關進手術室,難以自持的悸動感。面上仍然不動聲色拒絕:“不好吧,你跟戰友一起。”

“誰要經常跟那群臭男人一起。”他意識到自已的音量有些大,壓低同時不自覺放軟,“我陪你逛街,你陪我買東西,好不好。”

溫熱的吐息好像一瞬間透過網路撲在她的耳側,她攏起衣角:“好。”

“明天十點,下午4點結束。地址發給你,我要收了。”話題匆忙結束。

肖宜安眯著眼睛望向遠處層巒隱在黑夜的山脈,山峰白雪常年平添幾分悲涼,她好像透過山巒看向另外一個人。

她起身開啟衣櫃,又坐回沙發上,捻了捻手指:忽然想抽菸。

她驟然回憶起當初來西藏在山上的場景,腳下是大大小小的碎石,身側是峭壁和山崖,山腳下的水流看似平靜溫和,其實奪人心魄,現在便有那種闊達兼具害怕期待的心態。

他們像兩位分別出發的徒步,選擇終究歸於一道的命運安排。

肖宜安最終選了一套衣服,黑色牛仔褲顯得她的雙腿修長筆直,黑色加絨背心,外套則是簡單藍黑相間衝鋒衣。她指尖在香水上端劃過,在玫瑰和梔子中糾結,還是拿起玫瑰噴在鎖骨處。肖宜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喜歡屬於梔子花清淡幽若千金小姐,她現在更像玫瑰濃烈張揚。

她車停在商場旁小區路邊,降下車窗,半隻手垂落在上,青蔥手指一下沒一下在空氣中拍打。孟時帆盯著那手纖長,手腕處卻有一道蜿蜒結痂的傷口,他眸色一沉,走近車門,手肘撐在邊緣,痞裡痞氣朝她笑著。

肖宜安感受到男人的壓迫感,側頭他熾熱的呼吸真實撲在她的臉上,孟時帆聞道她身上幽暗飄來香水味,不自覺吞嚥:“來很久了?”

“還好,走吧。”肖宜安下車鎖門,兩人有些尷尬保持距離。

孟時帆停在奶茶店前:“喝什麼?”

她掃視一眼選單,最後停在新品招牌上兩秒迅速挪開:“不知道,對這些一般。”

“我好久沒喝過了。”說罷,孟時帆上前點單,“一杯熱的茉莉奶綠,少糖。一杯葡萄冰沙。”

肖宜安詫異瞥眼人,他將小票夾在兩指間:“喝點熱的,都別糾結了。”

她聞言一笑:“所以你預設我可以喝你的葡萄。”

“哪次第一口不是你的。”

他的大方承認反倒讓肖宜安沉默,以前年少不懂事確實沒少幹這種事情。她不好意思搓搓後頸頭髮掩飾,這一幕落在孟時帆眼裡覺得有些可愛,依舊是又菜又愛逗人。

兩人約在最大、業態最豐富、品牌數量最多、配套最齊全的商業中心,周邊圍繞餐廳、小食店也許多。走在路上偶爾會看到頭髮寸短,高大的小夥子板正身姿。肖宜安打量上下,側眸看著孟時帆,他的頭髮有些長不像義務兵那樣光禿,凌冽具有壓迫感的男人味。

他疑惑問道:“看什麼,臉上有東西?”

她薄唇親啟:“醜。”說完邁步走進服裝店。

孟時帆被氣笑了,有種想欺負她的衝動,跟在她身後忍住。

進門就是店家搭配好幾套衣服。

人偶搭配一件紅色斗篷外套,搖粒絨的布料,在袖口拼接彩色布料,下襬做了不規則處理,小面積繡花精緻。瞬間吸引住肖宜安,她指著人臺上的外套問道:“這個款有黑色的嗎?”

店長順著方向望去,略帶歉意笑了笑:“沒有,這個款很多人喜歡,美女喜歡不妨試試。”

她眼底閃過一絲失落,很快在挑起別的款式,她撥開衣服與衣服之間,端詳著黑色外套。

孟時帆回憶起她以前陽臺晾曬衣物,除了校服基本清一色黑白。他眸色一沉:“不要穿黑色,你很多黑色了。”

她沒有抬頭,也不懷疑他怎麼知道自已衣服多是黑色,打量著衣服邊的流蘇花樣:“黑色不好嗎?耐髒。”

他十分牟定開口:“紅色顯得面板白氣色好。”

她輕笑聲,緩緩開口:“小學的時候被班主任罵,你為什麼老是穿紅色的外套來上課呢,整個操場你最招搖。”肖宜安將外套放回去,拿出一件珍珠扣黑色暗紋長裙在身上比劃,“我估計這輩子可能結婚才會再穿紅色。”

她說話平穩像只是幾好多年前發生的極其平淡的事情,凡是流水沖刷過石頭都會有痕跡,她越是這樣他越是心疼。

孟時帆生氣嘖一聲,伸手把長裙掛回杆上:“我給你買,就買剛剛那件紅的。”

肖宜安驚訝得捂住嘴,有些做作的開口調戲道:“哎呀,哥哥真有錢,這麼給我買姐姐不會生氣吧。”

聽得孟時帆腦門一團黑線,無奈又寵溺:“你是我姐姐。”

黑色長裙修身,又剛好勾勒出線條,有種端莊穩重感,外套的紅色卻很好中和衣服帶來沉悶感。肖宜安用髮簪簡單挽起長髮,露出秀頎的脖頸。她滿意在鏡子前左右仔細估量。

他的眼神深情熾熱,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張揚勾人心魄的模樣,孟時帆昂首對上鏡中自已,快速收起眼底的纏綿。

好看得想讓他把人藏起來,只是太快會把小貓嚇到。

肖宜安扭頭詢問看向孟時帆,他鼓勵點點頭:“穿著走吧。”說罷,找老闆娘結賬,將衣服裝入袋子拎在自已手上。

商場很大,還有一層文創潮牌店鋪,肖宜安走走停停,不妨礙孟時帆偷偷拍照。

可能是太過心虛,她每每望向他時,孟時帆總是慌張從手機螢幕後抬眸看她,裝作自然表示自已在回資訊。

肖宜安眉頭皺起,心底十分不悅,走快幾步,等孟時帆再次頷首,人就消失在人群中。他不禁懊惱同時點開她的聊天框問她在哪,肖宜安給人彈一個共享定位,快速在櫃檯前付款結賬。

循著方向找人對孟時帆來說並不難,他停在手機店前,漠然抬望。

她雙肘撐在臺上朝人招手,玩味的勾著唇,活似青樓勾人的妖精。

孟時帆眉梢微揚:“走這麼快,來著幹嘛。”

她倏然抓住她的手腕,他身體一僵不知怎麼做反應,軟軟手摸過地方有些發燙。

肖宜安給他戴上手錶,擰到正面,手錶錶帶換了迷彩樣式:“禮尚往來,我覺得好看。”

孟時帆眼眸微眯,從喉嚨處溢位聲笑,指尖撓了撓她的掌心:“想投其所好不用送我這個。”

他意味深長盯著肖宜安,她眉梢微挑明白什麼:“意思是你不要?”

孟時帆手“噌”收回:“要。”

她將袋子遞去:“那吃飯吧,買過單了。”

肖宜安是麥門的門徒,孟時帆則是肯門長久信徒。念在有些人常年不在市中心,門徒做出了妥協。

商場負一樓是超市大賣場,他們最後行程都會在這裡,做代購。

她推著車慢悠悠跟在他的身後,有時走累了,乾脆一隻腳踩在推車橫槓上,等他抱著一堆零食回來放在車裡。

“好帥的小哥哥,想要個微信。”

她聞言順著說話聲音方向看去,收起那副懶散模樣,或許是感受到敵意,女生伏在朋友耳邊說了幾句,推嚷離開肖宜安的視線。

孟時帆站到側邊擋住人離去的方向,垂眸盯著她怒意夾雜著醋味,心底有些愉悅:“吃醋了?”

她直勾勾望著他的眼睫,氣勢絲毫沒有被他壓制,不疾不徐道:“不敢,我哪配得上啊。”說完,兀自推著車獨自走在孟時帆前面。

他眉頭蹙緊:“這人是長大了,不愛跟我一起走了?”

肖宜安將車開到他們停靠點,孟時帆腳底三大包購物袋,十分惹人顯眼。

她低頭玩弄剛剛買到火機,撥動火石,火石與齒輪摩擦產生微弱火苗,迴圈往復。

他從看到肖宜安拿出火機,眉心就沒有鬆懈過,沉聲問道:“你又抽回來了?”

“沒有。”她合上火機蓋,火機表面設計成泡泡模樣,餘暉與它碰得滿懷,折射出斑斕。肖宜安別有深意瞧著他:“提到打火機想到什麼?”

孟時帆偏一下頭:“很多啊,抓抽菸,野外生存,”他話一頓,她的眼神像極羚羊水靈,看透所有錯覺,“你啊。”尾音拖長有幾分,飄進肖宜安心底。

她心情愉悅的挽著嘴角笑了笑,把火機拋過去:“送你了。下個月去深圳給你帶特產。”

他正好接住,火機有些溫熱的感覺,疑惑問:“15號深圳?”

“嗯。去參加個研討會。”肖宜安瞄見身後大巴車開來,率先伸出手揮舞,“車來了,拜拜咯。”

她的話聽起來特沒良心,不過他也沒計較。孟時帆提著東西上車,坐下在位置上張望尋找肖宜安的身影,卻不在原地,他忽然騰起一陣失落。

是了,她總是這樣看似瀟灑第一個轉身離去,逃避情緒會給自身帶來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