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第一次失去直系親人,我在哭泣中回憶與奶奶的過往,慢慢睏乏中朦朧睡去,直到下午兩點才被送飯給我的齊姑叫醒。

齊姑本名王思齊,在她們那個年代是難得有水平的名字,她是奶奶的孃家侄女,被奶奶介紹嫁到我們這個村嫁給了一個石匠,後來有次別人家建房上樑,他作為木匠要在上樑時喊幾名吉祥話,但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一下從上面摔下來,本來房高不過三米多,但奈何掉下的地方一片磚塊。

她男人死後沒多久僅有的一個女兒也病死了。當時聽奶奶說當地人都說她命硬,眾口鑠金,慢慢遠近她可改嫁的選擇不多,剩下的她也看不上,也就絕了再嫁的心事。

齊姑雖然命運多舛,但生性樂觀,又因為奶奶與我家庭的關係,她對我特別好,奶奶從小就說我像她四哥,因為幾兄弟只有他最高大,而且是國字臉,可能這也是齊姑對我偏愛的原因之一吧。那時我寒暑假都是回老家奶奶那裡,齊姑待我就象兒子一樣,有什麼好吃的都要留著等我放假,在我媽媽離開後的日子裡,老家的奶奶與齊姑,胡揚她們三個才讓是我感到這個世間溫暖的人。

齊姑坐在床邊擔憂地看著我。

“小哲吃點吧,人死不能復生,再說奶奶年近八十也算高壽,你別太難過了。”

我強忍著淚意,我知道我一哭她也會跟著哭起來,她對奶奶的感情不比我差,兩個人朝夕相處幾十年,而且奶奶也很疼她,對她幫助很多。

我勉強吃著飯,齊姑故意找我說話想緩解我的悲傷。

“小哲,上次你說幫我問我爸的情況,有訊息嗎?”

我愣了下才想起去年我來深圳前回了次家,齊姑曾鄭重託我一件事情。

奶奶有五個哥哥,當時抗日戰爭時按丁抽兵,本來是三舅爺要去,但那時三舅婆懷孕待產,四舅爺就挺身而出。說自已會識字且學過點武術,出外後更好混點,當時四舅婆哭鬧不許,但四舅爺兄弟情深,義無反顧地去了,留下四舅婆與齊姑這個幼女。

剛出去還偶有信件與口信回來,後來戰事緊張慢慢斷了聯絡,只知道他當時駐防上海羅店,我後來猜他應該是上了淞滬會戰的戰場,後來就失去聯絡,但臨近解放時又有逃兵回來說四舅爺在國軍中任師長,後來幾個舅爺找去他家那個逃兵又說只是聽說當時的師長是江西九江的,叫王義質,而這正是四舅爺的名字,當時大家很興奮,但後來多年尋找依然杳無音訊,再國軍敗退臺灣更是不知如何打聽了。

時間久了大家也就沒人提了,可憐四舅婆臨死都在唸著他的名字,留給齊姑的遺言就是如果以後能看到父親,告訴他媽媽一直在家為他守節,一輩子念著他。每次言及於此,齊姑就淚流滿面,她心疼她的母親從年輕守至終老,都無緣見到心裡的人。每次聽過這裡我總想起一句唐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後來臺灣開放探親,很多老兵回鄉,舅爺家的人也曾託人打聽,但一直沒有訊息,隨著老輩的調零,其他人就沒有打聽的動力,只是偶爾談起。只有齊姑每次聽說有人從臺灣回來都不管遠近去向別人打聽,後來我有個表伯在JJ市做官,我曾特別去他家託他打聽,他當時說當地有個企業家的哥哥任職臺灣軍中高層,每年他都與他哥哥會在香港見面,他到時會委託這個人叫他哥哥打聽下,我覺得這個會靠譜一點,畢竟那些老兵肯定沒有這些當官的人面廣。

我默默地吃了幾口飯。

“齊姑,你放心,這次表伯也要來拜祭,到時我們問問!”

看著面前齊姑蒼老的面容,她才不到五十歲,但生活的困苦與命運的折磨讓她在笑臉後煎熬!我有點難受,心想,再沒有訊息,無論四舅爺還在不在,估計齊姑都見不到了。

“你放心,如果四舅爺還在肯定可以找到!”

我在安慰她,又象在說給自已聽,綿延幾十年的愛恨情仇,無論多濃烈總在時間中消散,四舅婆的執著與深情反而是少見的可貴。

等我吃了半碗飯下樓來,堂上依然坐滿了人,聽主事的族中三伯說親戚差不多都來了,只有表伯在九江還沒有來,話音剛落聽到外面編炮聲大作,表伯帶著他兩個兒子進來。

三伯叫我與弟弟跪在爸爸身後回禮,表伯他們跪拜後拉著我爸爸起來,我們就隨著爬起來,大家圍坐在客廳裡,有幫忙的叔伯泡茶敬菸。

表伯看到我拍了下我的肩,他是舒勇河的表哥,他對我一直心懷憐憫,小時候每年過年或出差來我們這邊都會偷偷塞些錢給我,聽說當年我考上大學他送了一千,只是那筆錢落在落魄的舒勇河的手裡。

大家緬懷了下奶奶的平生,然後閒聊起來,其實這樣的生離死別只有親人才痛不欲生,旁人只是應環境要求擺出沉痛的模樣,參與一場活動而已。

齊姑在我旁邊經過了三次後,我就找表伯問了下,表伯當時又用力拍了我的背一下,嘴咧了咧終沒有露出不合時宜的表情。

“我在上個月找了百盛集團的董事長何以方,他剛好沒過一個星期就去香港問了他哥哥,他一回來就來找我,問王義質與我是什麼關係?我說是我的一個親戚,他說這個人不得了,當年是中將軍銜退役,後來營商有成,你知道遠長集團嗎?”

表伯慣常的抑揚頓挫的語氣不厭其煩的細說,我也在呆愣中回過神,才發現齊姑已淚流滿面地緊緊抓著我的手臂。而圍坐的人們驚異地看著齊姑,大家都知道她的家世。

“聽過,在臺灣是數一數二的大企業!”

聽到我的回答表伯有點興奮。

“那家企業是他的產業,誰是他的女兒?何以方叫我見到你們就打電話給他。”

表伯雖然是問我,但看著齊姑心裡已有猜測。

“是我!”齊姑一臉的複雜,有欣喜,有悲傷,有追憶,我想更多的是想起四舅婆。

表伯拿起手機撥出電話,第一次在通話中,他發現對方就打過來了,表伯特別開啟了擴音。

“駱局長你好!”

“何董事長您好呀!是這樣的,我現在在我舅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