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眾人將奶奶平移到一個平搭的木板上，按我們這裡的風俗開始擺好香燭照片，備人過來祭奠，一些姑姑嬸嬸開始咿咿呀呀地哭著，外面喇叭開始播放著安魂曲。
我依然坐在奶奶身邊不動，回憶像電影播放，可能我的樣子有點嚇人，一起熬夜的父親與齊姑都勸我去休息一下，我沒有理會，後來睡起來的繼母與弟弟也來拉我去休息，我還是不想動。
直到臨近中午，我媽媽默默地進來了，我也好久沒見過她，我們總是偶爾電話，相對爸爸而言，我對媽媽沒有負面情緒，當年她為了愛情從部隊來這個小城，與家庭決裂，但遇人不淑，真心餵了狗，她很愛我，但那時小學一年級出事後她總是抱著我哭，她在縣委辦公室做行政，我有時真想不通舒勇河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竟然出軌一個售貨員，我從小早慧，從媽媽與爸爸的爭吵中，奶奶的調解中我清楚了事情的全貌。
當時媽媽捨不得我，爸爸整天象個傻子一樣低頭抽菸，奶奶雖然與媽媽關係不錯，也只是哭著罵著爸爸並言裡言外以我來作挽留媽媽的工具，我看著媽媽的淚眼，看著她日益憔悴，在再一次爭吵中爸爸打了媽媽後，奶奶默默地坐在那裡，而媽媽只是用不捨的目光看著我，望著她臉上紅腫的指印。我聽到她昨晚與奶奶在外面的談話，她想帶著我離開，但奶奶下跪讓她崩潰。
我抱著媽媽，用力地抱著，用力地看著她的眼睛，用手輕撫著掌印。
“媽媽，你走吧，你不要在這裡了，你再待下去我就沒有媽媽了！”
我用力拉著她的手，哭著拉起她。
爸爸陰沉地望著我，奶奶一臉緊張愕然地看著我。
“小哲，你要留著媽媽呀，她走了你就沒媽媽了！”
我平生只有這次沒叫奶奶，哭著說。
“你有舅媽齊姑她們，他有姐妹戰友，只有我媽媽最可憐，她現在只有我。”
我想起她抱著我整夜不睡的憔悴以及看著我哀傷的目光。
“她再不走就要死了，我求求你們放她一條生路吧！”
除了父親臉上扭曲了，奶奶也哭了起來，媽媽抱著我低聲抽泣著。
我拉著媽媽進房間把她的幾件衣服胡亂塞在家裡惟一的一個旅行包裡，還是小時候她單位旅遊時帶我在廬山腳下買的，媽媽看著我心有不忍，拉住了我收拾的手，但我用力推開她，用淚眼倔犟地盯著她。
媽媽離開的那天下著小雨，我們在家門口等車，她要去JJ市再坐火車回BJ。那天我沒有流淚，媽媽一直緊緊地摟著我，在我耳邊輕聲地哭著說。
“我王清荷只欠父母與兒子，小哲你快快長大吧！”
看著汽車上不耐煩的人，我推著媽媽上車，看著媽媽淚如雨下，我努力笑著對她揮手。
我用力跑著差點碰到了一輛腳踏車，在別人的吼聲中我來到了江堤，我找了個沒人看到的凹地，在裡面趴在地上哭著，不顧雨水溼透了衣裳，媽媽走了，從此我只有這個寄託心事的地方。
我在媽媽離開後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小男孩變成了心事重重的小男生，我不愛答理其他小朋友，慢慢他們也開始不理我，很多大人特別是媽媽的同事看到我總是招呼我，並有時塞些食物給我，但我其實不喜歡他們憐憫的目光。
這樣的環境下我變得獨立有主見，所有隻要是自已可以決定的都不問別人的意見。除了胡揚，我沒有其他深交的朋友，所以一到高中我在媽媽的幫助下去了隔壁市讀書，那時她在那裡工作，但她也是住宿舍，我則寄宿。
媽媽離開後給我寫了很多信，但我沒見到過，被爸爸藏起來了，直到三年級時媽媽幫我註冊了愛情公寓，可以在網上留言，這個還是原來她單位領導的兒子以叫我玩的名義，在他們辦公室媽媽用電話教我怎麼登入，那是我第一次接觸電腦。
從此媽媽與我有了溝通，可能是她對我一直有虧欠的心事，爸爸在媽媽離開不到半年就又結婚了，而媽媽一直是單身一人，為此她與外公外婆鬧得不愉快。
後來她工作忙了，經常調動，我們聯絡也少了，但她從未缺席我的重要時刻，高中畢業，大學入學，只有畢業時她建議我從政，但那時我與葉琴確定了去深圳的公司，但她也沒有堅持，她總是遷就我，我知道我是她的惟一牽掛，我也知道她在外婆家過得並不好，她只能拼命工作證明自已，我也想著自已更努力讓她為我驕傲，只在我考上大學時我看到她在人前的開懷大笑。
但我的獨立成了刻在骨子裡的東西，除了高中與大一是媽媽支付的費用，後面都是我自已賺取費用，一陣子她要把工資卡給我，但我不要，她當時有點傷心，以為我對她心存芥蒂，但我告訴她只有這樣的壓力才讓我覺得舒服，以後旅遊再用你的錢。她經常轉賬給我，我不想再拒絕讓她傷心，就另開了一張，原來的那張卡就一直沒用。
她在外面冷靜自持，惟有在我面前卻是慈母，後來她權威漸重自帶氣場，但與我相處卻是她最輕鬆的時候。那時媽媽最常留言給我的是：我的小哲快快長大，媽媽帶你去旅遊。後來我大了，她卻越來越忙，我知道她工作的特殊，所以從來沒有告訴朋友與同學有關她的事，包括葉琴。
媽媽依然年輕端莊，當她來到我的身邊時其他人都安靜了下來，她輕輕拍了我一下。
“小哲。”
我從回憶中驚醒，看著媽媽又流出淚來，旁邊的爸爸囁嚅著小聲說。
“他一直沒睡！”
媽媽沒有理別人，只是對我旁邊的齊姑輕點了下頭，她知道齊姑在她走後對我很好，她只是看著我，眼中有著擔憂。
看到我眼中的淚，媽媽心疼得一把抱住我，輕拍著我的背。
“小哲，奶奶算是高壽，你別太傷心了，你難過奶奶也不會開心。”
我在媽媽的懷抱中慢慢恢復了點精神。媽媽拉起我。
“小哲陪媽媽拜祭下奶奶，然後去休息下。”
我輕點了下頭，然後跟在媽媽身後對著奶奶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行完媽媽直接出了門，我跟在後面出來。
“小哲，媽媽還有事先走了，你等奶奶下葬後就去北京！”
我知道她因為身份原因不能久留，如果當地政府知道後就會有大批人過來，到時徒顯尷尬。
媽媽走後我進來準備去休息，剛到門口聽到裡面有人說。
“婆媳那麼多年應該多留一下。”
我知道是說我媽媽，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她擔心我，她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裡。
“你們不瞭解就不要說！”
後面是齊姑的聲音。
我掃了眼突然停下說話的人堆，然後慢慢上樓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