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 章 牛死了

熬過“三年困難時期”的冬天，一九六四年的春天就到了。

這一年國家大事多喜事多，其中一項便是原子彈爆炸。但是對於社員來講，比這更驚天動地的大事是發生在自己的身邊，生產隊的牛死了。

原子彈爆炸太過遙遠，社員只在廣播裡知道它是一件非同凡響的大事，沒有清晰的感性認識，但牛死了，而且是最壯的一頭牛，更讓人驚悚的是牛被毒死的，這件事社員卻看得見摸得著，明明白白。

毒死牛事件發生在那一年的春天。

自從成立人民公社以後，所有的牛都歸了集體所有，生產隊裡一共有七八頭牛，為了這些牛，生產隊特地配備了一名專職的飼養員。

那天上午，飼養員像往常一樣，到牛欄準備把牛牽出去吃草，發現那頭牛趴在那裡口吐白沫，生產責任重於泰山，飼養員一時慌了手腳，高一腳淺一腳跑到支書家裡叫人。

老孫一聽，衣服也來不及穿，跑到牛欄裡一看，那頭牛上氣不接下氣，老孫又氣又急，他轉身問飼養員，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把牛牽出去吃草了，飼養員說沒有沒有，昨天都是等太陽出來以後才把牛趕出去，太陽落山之前就把牛給趕回來，牛絕對沒有吃到含有露水的草。

老孫一跺腳：“你還不快把獸醫請來？”

飼養員轉身一路小跑。獸醫跟著飼養員急匆匆地跑過來，走到牛那裡一看，搖搖頭，大勢已去。

牛死了。經過解剖發現，牛被一種叫“夾竹桃”的植物毒死的。縣裡的公安局來人看了現場，駐紮在村子裡整整五天，找了很多人談話，一直到回去，這個案件都還沒有破。

牛死了，牛肉不能浪費。牛被割成一塊一塊，村裡每戶人家都分到了肉，大家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裡都非常感謝這位下毒手的無名人士。

這是那一年社員吃到肉次數不多的其中一次，因為是牛肉，所以大家的印象就特別的深。

牛肉雖然吃完了，但是關於誰毒死了這頭牛的話題一直掛著人們的嘴邊，直到我上了小學，還有人在討論這件事情。大家逐漸形成一致的意見。毒死這頭牛的人並不是懷著破壞生產的目的。而是抱著讓大家吃一頓牛肉的想法去毒死一頭牛，社員們有理由相信，他們在吃牛肉的同時，那個人也在吃著同一條牛身上的肉。

到了這年初秋，稻田裡的稻穀灌漿情況非常良好，人們就沒有那樣前兩年的憂鬱，相反，而是迫切期待心中的姑娘一樣，等待著稻穀的成熟。

稻穀熟了的時候，我奶奶生下了她最後的一個孩子，當接生婆告訴我爺爺，這是個丫頭時候，我爺爺嘆了一口氣。

我爺爺給女兒起了個名字，叫月娥。又因為月娥恰巧落地在稻穀收割的時候，家裡還給她取了一個賤名，叫“討飯”。

三歲之前的月娥，大家都是叫她“討飯”“討飯”。

生完月娥的我奶奶，好像一隻耗盡元氣的母雞，她為這個家族生下最後一枚雞蛋以後，日漸贏弱。我爺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雖然表面上看，一直是我爺爺主持著門面，實際上主心骨卻是我的奶奶。他四處找人給我奶奶看病，有一位資深的醫師給我奶奶把了脈以後，跟我爺爺說：“你老婆並沒有大病，就是身體弱，需要補一補元氣，最好是用東北野山參，否則，這樣下去一兩年以後，就難說了。”

我奶奶聽到這個訊息，反而非常平靜，她跟我爺爺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一切老天都會註定，你不要太擔心。”

幸好家裡兩隻老母雞爭氣，我爺爺便要求我奶奶一天一個雞蛋，這樣連吃了兩個月，我奶奶的氣色有了一些好轉，但還是瘦。

我奶奶生月娥的時候沒有奶水，月娥從小是喝米湯長大的，由於瘦，月娥看上去腦袋特別大，兩個肩膀好像扛不住似的。

小時的月娥身體很弱，頭髮黃得跟冬天的茅草一樣，稀稀拉拉幾根，到一年六個月時候還不能走路，我奶奶拿一根繩子，捆在她的腋下下，月娥便在地上爬來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