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霄在酒樓消磨了一下午才回到寢宮,剛坐下沒多久,餘光瞥見牆角陰影微晃。葉隱神不知鬼不覺地現身而出,單膝在她跟前跪下。

“你辛苦了。如何?她可有什麼異常。”凌玉霄問的是霽月的事。

葉隱聞言先是搖搖頭:“行為方面並無什麼異常。”又似想到什麼般,眸光微暗,“只是閒暇時她曾與我攀談,言辭間對其餘殿下多有輕慢,尤其是大殿下和二殿下。”

凌玉霄垂眸,看向桌上搖曳的燭火:“你怎麼應對的?”

“屬下並未接話,只讓她不要擅自揣測您的心思,也別惡意詆譭其他殿下,她的那些想法無論真假都得爛在肚子裡。”京城人多嘴雜,經常隔牆有耳,萬一傳出謠言說四殿下剛回京就放任宮中侍從亂嚼舌根,對凌玉霄來說就是無妄之災。

“很好。”凌玉霄讚許地點點頭,“這些日子你多盯著她些,有任何異動記得隨時報告。”她對霽月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早在歸途路上,對方就有意把刺客的事往兩位皇姐身上引導,如今又暗示她其他皇女不足為懼。這是害怕她置身事外,巴不得把她也捲入奪嫡之中吧。

“是,屬下領命。”葉隱遲疑片刻後又道,“屬下還有一事要報。陛下聽聞您已經到達京城,下午曾派宮人前來傳話,說希望您晚上能入宮一敘。”

凌玉霄看了看外頭天色,這個點女帝應該還未入寢:“我即刻便去。母皇多半留我在宮中過夜,你們到了點便各自去休息,不必管我。”

凌玉霄走進棲梧殿前,下意識回首望了一眼。外頭清輝皎然,蓋不住屋內玉宇瓊光。她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又轉身往裡面走。

多年未見,女帝的寢宮依舊華美非常。月映流雲殿,風動碧玉觴。上置金足樽,下有翡翠塘。久居此處者,當晝食珍饈,夜飲瓊漿。聽殿中流水涔涔,樂聲悠揚。又有白璧為燈,檀木作梁。正中央的房樑上懸著一顆巨大的夜明珠,側琢麒麟踏雪,熠熠生光。

凌玉霄進屋時,那玉石長桌上仍然擺著珍饈琳琅,滿盞瓊漿,顯然不久前還有人在此用膳。她看向長桌後端坐的身影,恭敬地跪下請安:“兒臣參見母皇。”

“霄兒起來吧,抬起頭,讓朕看看。”女帝微微頷首,冕旒上的玉珠垂落而下。凌玉霄應聲而起,無聲地注視著她。

女帝容姿絕世,風華不減當年,依舊氣度非凡,不怒而威。只是她看向自已的視線裡同時交織著賞識、欣慰、憐惜、感慨、戒備、愧疚……等等數種情愫。

“霄兒,你長得真的很像他。”女帝輕若自語的話飄落耳畔,凌玉霄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母皇曾經,可能也是這麼看著父君的。

“你既已與葉言見過面,想必清楚朕此次喚你前來,所為何事了。”女帝不過感嘆一句,很快便開門見山進入正事,“朕知道你心思不在此處,只是你那些妹妹們見你還未娶夫,一個個都不願成婚。再加上那些人三天兩頭來試探,朕也實在是沒辦法。”

凌玉霄並不懷疑自已母皇的話,事實上女帝能忍到十年後才將她召回,已是大大出乎她預料之外了:“兒臣不孝,連累母皇為此事擔憂了。”為表誠意,她又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臣聽母皇的。”

凌玉霄本意是想讓女帝放心,自已並非陽奉陰違之輩。但聽在女帝耳中,這語氣雖極致恭敬,卻也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

彷彿她們彼此之間只是君臣,卻不似母女。

像極了……當年的她和那個人。

“雖說如此,到底還得你歡喜才行。”女帝長嘆一聲。凌玉霄的父親完全是因為自已的緣故,才會被困在後宮這座巨大的金絲籠中,少不更事鑄成的大錯已無法彌補,至少她不能再折斷他女兒的翅膀。

思及此處,女帝又額外補充道:“母皇的話是一回事,但你如果不喜歡,可以再看看其他人。”

凌玉霄不知道她母皇腦子裡這些彎彎,略顯疑惑地端詳了女帝一眼:“兒臣並無此意。關於顧公子的事,兒臣下午也問過葉言,他確是個不錯的人選。”

“顧相一家的品性和為人朕是清楚的,只是……”女帝看著凌玉霄,半晌道,“葉言可有向你說明他的身體情況?”

凌玉霄微微頷首:“兒臣聽說了,據說顧公子繼承了狐妖的血脈,並且由於身體虛弱,無法受孕。”停頓半晌後,她輕輕搖了搖頭,“兒臣不介意。”

毫不在乎子嗣這點確實很有凌玉霄的作風,畢竟四皇女在熟識之人的眼中向來冷心冷情,今天能如此痛快地接受娶夫一事,女帝已經覺得實屬不易。她本來還準備了不少說辭打算徐徐圖之的,這下可好,女兒過於配合了,全都沒用到。

但還有最後一事需要確認。女帝專注地看向凌玉霄,沉聲道:“朕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傳宗接代一事端看你們自已,朕也不會橫加干涉。只是帝王膝下不可無子,這一點……霄兒可得想好了。”

這才是為什麼已經有了人選,她卻不曾真正下令的原因。萬一凌玉霄有奪嫡的想法,綿延子嗣就不再是可有可無的事情,四王卿無法生育的情況下只能再納其他夫侍進門。她這個女兒的性子她又很清楚,看著就不像願意幹這種事的,所以若是有此心思,不如一開始就娶個身體健康能生養的當正君。

“兒臣想好了。”凌玉霄聽出了女帝是真心在為自已考慮,眉梢眼角也微微地有了笑意,“母皇請放心,兒臣今日無半句虛言。”

凌玉霄向來不願做虛與委蛇之事,她確實是認真考慮過這個人選後覺得不錯才同意的。對方是個克已守禮的公子,家眷都品行端正,沒有一大幫亂七八糟的親戚,將來還不用養孩子。在凌玉霄眼裡這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事,左右她身為皇女早晚都要娶夫,跟那些虛無縹緲的一見鍾情比起來,她還是更願意選擇實實在在的好處。

在她的再三保證下,女帝終於相信她並不是在說客氣話,頷首道:“既然霄兒也覺得他不錯,朕就正式給你們賜婚,婚禮流程相關的事,朕會讓君後去操辦。還有……”

凌玉霄見女帝似乎還有話要說,便安靜地在原地等著。女帝瞧了她一眼,又緩緩搖頭道:“罷了,這件事暫且不急,先等你們完婚了再說吧。”言罷便讓宮人帶她去偏殿休息。

凌玉霄熄燈後躺在床上,眼簾低垂,壓下眸底暗沉的光。

聽母皇方才的說法,似乎此次將自已的婚事提上行程,更多是被那幾個不省心的妹妹鬧的。

是無意還是有心,是隻有一個……還是全都參與了呢?

再想起霽月的異樣,凌玉霄唇角曳出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