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幾人到達了京城。凌玉霄雖離開多年,在此處還是有自已的宮殿的,眼見著比原定時間早到一日,便遣了霽月先行回宮幫她打點。
“殿下待會兒要與友人會面,不知是否還會遇到刺客,還是讓屬下陪您一起去吧。”霽月略顯擔心地看了她一眼。
凌玉霄搖搖頭:“無礙。這裡是京城,他又約我在酒樓見面,有刺客也不會如此堂而皇之地當街刺殺。”這是實話,那條街上向來車水馬龍,眾目睽睽之下還敢行兇就是莽夫行為了。
其實即使刺客真敢來,她也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不過這話,凌玉霄就只會放在心裡想想。
“是,屬下這就去。”霽月見她堅持便也沒有多問,恭敬地行禮後便離開了。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後,凌玉霄面無表情地對身旁葉隱傳音入密:“你悄悄跟著她,看看她回去後都幹了什麼,可有異動,不要讓她發現。”
霽月的確是她宮裡的侍衛,也的確是接到女帝的旨意後前來護送她回京的,可她當初被師父帶走時隨侍身邊的只有清風和葉隱,而霽月十年來一直留在京城。
十年間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凌玉霄從不會輕信他人。
她不知道母皇此次召自已前來所為何事,又預感到途中可能有兇險,於是特意把清風留在了師父的居所,只帶了葉隱下山。如果霽月有二心,屆時她會讓清風回來接替對方的位置,在此之前還是儘量少暴露手裡的戰力。
葉隱一句話沒多問,直接領命前去。凌玉霄很欣賞他這點自覺,不愧是葉家的人,知道什麼情況下該做什麼事。
……不對,還是有一個例外的。
想起自已那寧願豔名遠播也不想嫁人的青梅竹馬,凌玉霄頗感無語。
凌玉霄上樓時,雅間裡已擺好了豐盛的菜餚和細點。葉言就坐在桌前,見她來了,他笑意盈盈地轉過臉:“四殿下,許久不見。”
凌玉霄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葉言一身華服皆由漆黑錦緞織就,勾紅描金的紋路異常繁複且華麗。它們蜿蜒曲折,凝成一抹妖冶的血,好似他那雙硃色鳳眸,又化作笑意藏進暗紅的眼影。
還是老樣子,沒什麼變化。凌玉霄在心裡沉默地嘆了口氣,撩起衣袍在他對面坐下:“查到什麼了?”
葉家本是前朝世家,先皇昏庸無道,暴虐不堪。葉家長女葉秋雨堂前力諫,見先皇無動於衷後,轉而扶持現任女帝上位。因這從龍之功,女帝又素來惜才,登基後便封其為當朝左相,族內全員自是一榮俱榮。此後又過去數年,前朝逐漸穩定,後宮也風平浪靜。女帝便以獎賞功臣為由,想替葉家族中男子指婚,也好平衡一下前朝勢力,讓他們彼此互相牽制。
族中其他人自是乖乖領命,偏偏葉言不想認命,寧可把自已作進青樓也不願出嫁。葉秋雨對自已這個弟弟沒有辦法,為了平息女帝的怒火只得將他逐出家譜,姓就不用改了,但是從此以後他的一切與葉家再無干系。
好在當時葉家待嫁的男子也不少,少一個葉言沒什麼實際影響。他那張臉倒是很好看,確實是花容月貌,玉骨生香,但旁人一聽他乾的事便都偃旗息鼓。這些哪個不是高門貴女,怎麼可能娶一個青樓男子回去,再說他都已經是花魁了,真想一親芳澤的話直接花錢去嫖不是更方便?
當然凌玉霄肯定不是來嫖他的。這倆人年歲相差不多,小時候經常一起搭伴遊玩。稍微大些後因著女男有別,兩人自覺地拉開了距離,那份情誼倒是既不曾消失,也沒有變質——凌玉霄天性在情愛方面比旁人更淡泊,而葉言對女人沒興趣,他只對錢有興趣。
不在京城的時候,凌玉霄都是透過葉言傳遞給葉隱的訊息來掌握情報的。當然,需要花錢,用葉言的話來說,青梅竹馬給你打個八折。
葉隱會留在她身邊當影衛也並非偶然。凌玉霄十歲那年與女帝一同參加皇家圍獵,彼時她的父君剛意外去世不久。女帝想趁著皇家圍獵的機會緩和自已與女兒的關係,特意在途中屏退眾人,打算同她說點體已話,結果卻意外遭遇了刺客。
當時身側無人,刺客又下手狠辣,凌玉霄捨身護駕受了重傷,反而引得女帝對其更為愧疚。後來傷雖痊癒,卻因此留下了無法根治的痼疾。恰逢凌玉霄的師父雲遊至此,一眼看中此子,說是願意收她為徒,可以治好她的隱傷。此後凌玉霄便跟著師父離開京城,臨行前女帝指派葉隱過來擔任她的影衛,以保護她的安全。
葉家血脈繼承盤根錯雜,隔幾代便會出一個擅長隱匿且精通暗殺之人,這代恰好傳承在葉隱身上,否則他一介男身是不可能擔此重任的。葉隱比自已還冷心冷情,凌玉霄壓根不用擔心他會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武功高強是一回事,有時路上遇到莫名來碰瓷的男子,他還能發揮作用避免她與對方產生肌膚之親,這可是幫了大忙。
只是如此一來,凌玉霄等於在無形中與權傾朝野的葉家走得越來越近,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訊息和壞訊息,先聽哪個?”葉言知道凌玉霄向來開門見山,索性也懶得和她客套。
“壞的。”
葉言擺出一副“我就知道會如此”的表情:“好吧。陛下召你回來,主要是為了給你議親。”
凌玉霄長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葉言知道她心下不願,斟酌著字句勸道:“這倒是怪不得陛下。比你小的五殿下去年都成親了,六殿下也在議親,你大皇姐自然更不用說,侍君都有了好幾個。你到底也是皇女,再不成親,堵不住悠悠眾口。”
葉言已經說得很委婉了,凌玉霄當然聽得懂他的意思。若是四王卿之位一直空懸,怕是有人為了攀上皇親貴戚,個個削尖了腦袋也要把自家兒子往這裡送。只提一兩回還好,次數多了女帝哪有這麼多功夫應付她們,還不如親自替自已指一門婚事,也好令這幫人死心。
“你訊息還挺靈通的。”思及此處,凌玉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怎麼,母皇怕我拒命,找你來當說客?給了你多少錢?”
“不敢不敢,我替陛下辦事怎可如此,再有錢,也得有命才能花。”葉言佯裝害怕往後縮了縮,凌玉霄自是沒有追究,從容地端起酒杯。
葉言被葉家逐出家譜後仍能成功在京城立足,同時在最大的青樓兼任花魁與老闆二職,除去他自已有能力有手段之外,就是因為他背後之人的關係。看來當時女帝為了他不肯領命而發火一事,也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更像是別出心裁的一臺戲。
“那好訊息呢?”凌玉霄飲了口酒,只覺得這酒水的滋味稍微烈了些,她還是更喜歡山裡頭香甜綿長的果酒。
“陛下想給你指婚的是右相顧大人的嫡子,顧明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