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四周漆沉一片,空中莫說明月,連半點星子都沒有。此處山嶺險峻,未見野獸,只有不知名的雜草肆無忌憚地瘋長到與人齊肩,稍一觸碰就發出窸窣響動。一對主從貓腰在草中疾行,動作迅捷,身法輕靈。若是旁人路過定然難以發現,只當風拂草葉,漾起簌簌輕音,斷不會想到有人在草海里悄無聲息地潛伏。
只可惜身後的追兵並不平凡。
及至兩人出了草海,眼前岔路上猛地竄出數條黑影,刀尖雪亮,映出森然冷光。同時身後風聲忽至,有誰毫不留情地一掌印向她的背心,一招一式極為狠辣,顯是下了死手。腹背受敵之下,眼瞧著那女子就要讓長刀刺個對穿,心脈亦會被瞬間震碎。前後來襲之人皆面現得色,卻在下一秒錯愕地呼吸微窒,眼前女子身影竟似鬼魅般飄渺,一息之間已於面前消隱無蹤。雙方慌忙止住攻勢,卸去勁力,這才避免了誤傷自已人的鬧劇。方才站穩,卻覺眉心一痛,旋即左胸一涼,溫熱的血自喉口噴湧而出。
數點寒芒自那侍從袖口激射而出,準確無誤地命中來犯者的眉心。與此同時,如水劍華玉龍般於她們之間蜿蜒遊走,帶著鋒芒畢露的凜然殺機收割性命。及至白衣女子立定的瞬間,破空之聲才姍姍來遲。呼嘯的風浪向兩邊推開,掀起一片煙塵,壓折了草葉,清晰標誌出她方才走過的路。
“殿下,沒有其他人了。”侍從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周遭,這才回到白衣女子身側恭敬行禮。見後者微不可見地頷首,她又道:“屬下之前探得,再往前不久有個破廟,您看是先在此歇息一晚還是……”
“不必。”凌玉霄淡漠地打斷她的話,“夜長夢多。”山路本就險峻,這一波追兵是處理完了,後頭還有沒有猶未可知,早些趕到京城才更為安全。敵暗我明,此處又極為偏僻,不可輕易放鬆警惕。
“是。”侍從不再說話,運起輕功趕上主子的腳步,裹著濃重夜色繼續前行。
一路無話。
所幸後面的路途中並未再遇到追兵,一直到天色大亮,也徹底離開荒野來到下一個村子時,凌玉霄才微微鬆出一口氣。她們現在身處之地離京城已然不遠,雖然前方仍有山道,但並不如方才那般荒無人煙。
昨夜行了一宿,眼看著侍從臉上似有倦色,凌玉霄塞給她一些銀兩:“霽月,去找找四周有沒有空閒的馬車。”先前她跟身邊的影衛約定,事成後在前方不遠處的小鎮會合,估摸著他那邊應該辦得差不多了,現在僱輛車趕過去正好。
霽月動作很快,不到一盞茶時間就把馬車找來了。
彼時穀雨已過,將值立夏,地氣早已盡數回覆,卻不再如初春那般溫和宜人。加之這幾天突逢驟雨,打得周遭空氣更為潮溼燥熱,即使並無烈陽,也一樣寸寸炙烤著人的肌膚。
車廂裡不如外頭炎熱,霽月放下車簾四下看了看,確定無人聽得見後才壓低聲音道:“殿下,真的讓您料中了。要不是事先找了替身,又換上便裝抄了近路,只怕昨夜得面對更多追兵。”
大部分刺客肯定已經去了替身走的那條路,在此基礎上還能勻出一部分來追殺她們,可見人數之多。還好凌玉霄給替身準備了足夠的侍衛,連自已的影衛也一併派去,不然那位小姐怕是凶多吉少。
凌玉霄面上波瀾不起,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冰涼的劍鞘:“現在還不能掉以輕心。”最容易出事的那段路她們已經平安走過,對方恐怕很難再找到機會直接下手,但是會不會見縫插針地來些上不得檯面的陰私手段,那就猶未可知了。
行路途中,兩人眼前光線突地一暗,再亮起面前已然多出一個少年。少年身著漆黑的夜行衣半跪於地,如墨烏絲柔順地掠過刀削般的雙肩,臉上蒙著纖薄的黑紗,只露出那雙冷淡如冰的眼睛。
外頭的馬伕對車上多出一位的事毫不知情,沒事人一樣繼續趕路。這少年行蹤詭秘,就連現在站在這裡,也好似一片沒有實體的陰影般虛幻縹緲,毫無存在感。
凌玉霄看向自已的影衛:“事情辦完了?可有人受傷?”
“是,幸不辱命。”少年言辭間聽不出一絲感情波動,盡是冰冷之意,“來犯者已被全殲,那位小姐也平安護送回去了。只是屬下無能,未能從她們口中問出是誰人指使。”
“這不怪你,她們就算知道也不會說的,你起來吧。”凌玉霄搖了搖頭。估計這些人每個嘴裡都藏了毒藥,不成功便成仁,任務失敗就直接服毒自盡,問不出來理所當然。
葉隱恭敬地應了一聲,他本不善言辭,見殿下沒繼續發問便就此緘默,反倒是霽月眼神複雜地看向凌玉霄:“殿下覺得是誰幹的?”
“你這般問,想必心裡已有人選。”凌玉霄平靜地對上她的目光,葉隱出現後她便用法力封住車廂,除去他們外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對話的內容了。
“召您回宮是陛下的意思,在此前提下還敢明目張膽地派人刺殺,像是……那位的作風。”
霽月口中的“那位”指的是大皇女凌玉虹。此人乃當朝皇貴君所出,性子與她那高傲跋扈的爹一脈相承,向來眼高於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凌玉虹從小便與凌玉霄不和,明裡暗裡不知給後者找過多少麻煩。
“是麼。”凌玉霄不置可否,嗓音冰冷清透如珠玉落盤,“那倒不知是大皇姐本意如此,還是中了他人算計。”
霽月心頭一凜:“殿下的意思是……”
凌玉霄垂眸,神色淡薄得看不分明:“若說大皇姐有心,本王倒覺得有心之人多得很。”當下凌玉虹正忙著跟二皇女凌玉澤爭搶皇太女的位置,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殺自已,還殺得如此明顯,等於將把柄送到了政敵手裡。凌玉虹是很狂妄,但還不至於蠢到敢公然無視女帝的旨意,十有八九是被借刀殺人或栽贓了。
“可是……殿下。”霽月有些猶疑地看了她一眼,“若是如此,在這種情況下能坐收漁利之人,就是最有可能的幕後之人了,那……”
凌玉霄沉默了,霽月的意思她當然懂。如果她出事,凌玉虹被女帝斥責,最大的得利者就是凌玉澤了,皇太女的位置非她莫屬。
可是凌玉澤和她之間並不存在利益衝突,再者一個人的性格是很難改變的,一向手段懷柔的凌玉澤幹不出暗殺嫁禍的事,這與二皇女本人的行事風格相差太大了。
凌玉霄面色如常,不置可否地移開了視線。霽月還是有些著相了,幕後黑手不一定非得是有力的皇太女備選,下面還有幾個小的呢。能在皇宮裡成功長大的孩子,有幾個是真單純的,知人知面不知心罷了。
又或者……
她不知想到什麼,望著窗外微微出了神。
許是這個話題太過沉重,此後車裡陷入一片長久的靜寂。一直到快要到京城時,始終沉默的葉隱才再度開口:“殿下。三哥前些天與屬下通傳訊息,您之前安排他打聽的事稍微有了些眉目,他說到時候在老地方等您。”
“知道了。”凌玉霄想起自已那長得天香國色卻非要離經叛道的青梅竹馬,沒來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