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無惡意,公子無需擔心。”紅衣女子見他面色微變,立時擺了擺手,“眾靈無非陰陽兩分,人妖亦有善惡之別,世間萬物本該生來平等,公子不必太過介懷自已的身份。”
顧明棠知道她是好意,配合地笑了笑,剛想再追問些其他事情,內室的門卻吱呀一聲開了。原是凌玉霄好不容易忙完花圃的事,剛走出後院便察覺到樓內多出一股強大的氣息。雖說不像作惡的邪祟所為,她還是擔心顧明棠會出什麼事,這才急著來店內看看。
“明棠,沒出什麼事吧?”凌玉霄匆匆在他臉上一掃,確認他一切平安後才放下心來,又將目光投向店裡坐著的人,“這位是……?”
“妻主不必擔心,這位客官只是來此用餐。”顧明棠知道她先前多半是誤會了,但又對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懷稍有點受用,“不過她剛才看出了聞小姐兩口子的異常,臣……我方才正在和她探討。”
好險,平時叫順口了一下子改不過來,差一點就要把“殿下”、“臣侍”脫口而出。
“是嗎?”凌玉霄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她打量了紅衣女子一眼,對方確實就是方才那股強大氣息的來源。
注意到她在打量著自已,那紅衣女子也跟著抬起頭來。四目相對,凌玉霄頓覺那雙紫眸裡彷彿積澱著無數源自黑暗的泥沙和骨血,幾百年洗不淨的業火於其間燃燒,偏生卻又顯得如此聖潔。
這紅衣女子究竟是何來路,明明華貴死寂得不似活人,偏偏周身的氣息又清正得很。
凌玉霄一時無法分辨對方是敵是友,斟酌著字句剛準備發問,那紅衣女子倒是先開了口:“老闆多慮了。我只是路過此處來吃個飯,看到有人命數將盡,想著如果能拉的話就拉一把。既然他們自已覺得不需要,那便罷了。”
言罷,她動作輕緩地搖了搖頭:“隨意介入別人的因果,原也是我多管閒事。”
紅衣女子的聲線極為冰冷,在清冽澄澈之中卻又透出一股股莊嚴凜然的氣勢,那一瞬竟讓凌玉霄聽得有些恍然。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經在哪裡聽到過這個聲音。
是在……哪裡呢?
但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從遐想中返回現實的凌玉霄忙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不好意思,這位前輩……”想了半天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見這人功力深不可測,喊一聲前輩總是沒錯的。
對方聽到這個稱呼似是怔了一秒,不過也並未反對,靜默地坐在原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凌玉霄於是把前兩日在顧明棠幫助下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紅衣女子聞言微微垂目:“梳妝檯?也不是不可能,但畢竟太過罕見了,連我也不曾親眼見過。”
先前英霞也是這麼說的。凌玉霄聞言微微有些失望,但紅衣女子卻繼續問道:“只有梳妝檯嗎?會不會是藏在他們家裡其他的地方了?”
凌玉霄回憶了一下當時看到的畫面,搖了搖頭:“怕是沒有了。況且,那聞小姐每天雷打不動盯著景公子做的,也就只有定時梳妝這一件事,所以我覺得那妖物必然是與梳妝檯有些聯絡。”
紅衣女子突然問道:“就說梳妝檯吧,那梳妝檯上都有些什麼?”
凌玉霄於是又把梳妝檯上擺的那些東西說了一遍,這次紅衣女子聽完卻微微曳起唇角:“這就對了,果然還是靠吸人精氣來修煉的邪祟。”
“可是,前輩先前還說這種妖物非常罕見?”凌玉霄有些捉摸不透,剛才不是她自已否決的嗎?
紅衣女子卻搖了搖頭:“我不是說梳妝檯。我是說,那面鏡子。”
“啊……”旁聽的凌玉霄和顧明棠聞言都是一驚。這次確實是他們失策了,一心只記掛著梳妝檯,不知不覺間被誘導進了誤區。之前他們連“聞小姐是不是在胭脂水粉裡下毒了”這種假設都設想過,卻忘了去細查鑲嵌在梳妝檯上的銅鏡。
“這不怪你們。”紅衣女子瞥見他們臉上劃過的懊惱神色,出言解釋道,“鏡妖這種東西本就很狡猾,極擅偽裝隱匿,你們沒注意到也是正常的。”
“這種妖物本身攻擊性不高,卻能夠幻化成別人的模樣,其擬態足以以假亂真。但它還有一種極容易被人忽視的天賦,就是它也擁有融入周邊事物,與其成為渾然一體的能力。”
“當它和其他物品放在一起時,它會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已本體的存在感,這就是為什麼你們只會去關注梳妝檯、梳妝檯上的胭脂水粉,而下意識地忽視它的存在。”
“謝謝前輩指點。”凌玉霄虛心受教。她從前不曾遇到過鏡妖的本體,看過的書裡但凡提及此妖物,大多也只詳解了擬態的能力,暫時沒有對它的其他天賦進行敘述。要不是紅衣女子今日出言提醒,她很可能還得過一段時日才能發現。
顧明棠更是在心裡嘖嘖稱奇,這客人之前還說自已對妖物之事並不瞭解,這不是知道挺多的嘛。
“所以你們是打算去趟這一次渾水?”紅衣女子擺擺手表示無需言謝,不過她顯然對此有些好奇,“看那兩人的模樣,怕是不會願意接受你們的幫助。”
“倒也不是打算幫助他們。”凌玉霄嘆了口氣,和顧明棠一起把聞閒、景卉和文清遠幾人的糾葛敘述了一遍。紅衣女子聽著,臉色變得更加沉冷:“如此說來,這樣的人不救也罷,本來也是他自已選擇的。”
“我們先前也是這樣想的。”凌玉霄向她解釋,“但是無法確定妖物以後是否還會害人,畢竟此前已經有好幾人死於此妖之手,景公子不是第一個,想來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再加上,這兩個人又不是這個小鎮的居民,萬一事成後聞閒帶著妖物遠走高飛,那就更別想找到了。
聞聽此言,紅衣女子抬頭定定看了凌玉霄一眼,不知想到什麼一般突然搖了搖頭。
“我看你自身都難保了,倒還有閒心牽掛除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