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給母皇請安。”凌玉霄恭敬地朝女帝躬身行禮,後者略顯疲憊地擺擺手:“霄兒起來吧,不必多禮,來朕身邊坐下。聽說你已與英霞一起將妖物消滅了?”

“是,幸不辱命。”凌玉霄簡短地應道,之前英霞先進了殿,該講的細節都已經講過了,女帝不過是隨口一問。

“霄兒,朕此番召你前來的原因,想必宮人早已告知你們了。”女帝也知道跟凌玉霄說話不必過多客套,單刀直入地問道,“你如實告訴朕,那妖物是否真有如此特性?”

這特性指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凌玉霄迎著女帝的眼神坦然回望,目光無比清正:“妖物確實有此特性,方才那宮人問話時,英隊長已經如實告知了他。但此妖物背後有人指使,夜襲兒臣寢宮之事,怕是出自此人之手,而非妖物原本意願。僅因此就懷疑四王卿,兒臣以為過於妄斷。”

“你說妖物有人指使,那指使之人可在?”

聽得此言,凌玉霄無奈地在心裡嘆了口氣。英霞方才進殿時,想必早就把整個戰鬥過程鉅細無遺地複述過,女帝實無必要再多問一遍。

“回母皇,那人與英隊長和兒臣交手時,用以控制妖物的骨頭不小心脫手而出。不再受控的妖物臨死反撲很快將其咬死,隨後英隊長毀了那塊骨頭,妖物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也就是說,現在其實沒有人證。”女帝微微搖了搖頭,“霄兒,朕不是要故意為難你,只是此事傳出去總有失皇家體面。”

“母皇多慮了。”凌玉霄淡然道,“並不是每個人都對妖物之事瞭如指掌,更不是每個人都知道那夜兒臣寢宮遭到妖物夜襲。母皇若真不想讓此事傳出去,總有辦法的。”

說來說去,這種謠言肯定又是她那個好妹妹整出來的,對女帝而言想要終結流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霄兒,你和顧相家的公子相識並沒有多久,你為何能這般信任他?”女帝沉默半晌,卻並沒有作出回應,而是移開了話題。

“兒臣不敢。”凌玉霄聲音恭敬,面上無悲無喜,“只是兒臣此次回京是領了母皇的旨意,與四王卿成婚更是母皇一手促成。與其說兒臣信任他,不如說兒臣相信母皇的眼光。”

她當然是相信顧明棠的,但這話在女帝面前不能說,她也不覺得女帝會相信,哪怕那才是她的真心話。

“母皇如果要問兒臣對此事的態度,兒臣只想說如今木已成舟,要是真出了這等流言,自是得想辦法壓下去。”凌玉霄斟酌著字句,又道,“兒臣與四王卿成婚才沒過幾日,如果現在就和離只會更給皇室臉面蒙羞。”

女帝一時啞然。凌玉霄的話說得很在理,她也並沒有真的想讓他們和離。只是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向來多疑,寧可錯殺一百不能放過一個,既然四王卿身上有這種不好的苗頭存在,那她的女兒多納幾個夫侍想來也是可以的。

她本來打算以此為藉口來向凌玉霄施壓,也好在她身邊多放一些監視用的棋子。但如今看自已女兒的態度,這個目的怕是很難達到了。

思及此處,女帝換了一副臉孔,溫言道:“霄兒說得也在理,想來是朕多慮了,這件事就照你說的去辦吧。你這些天協助鎮妖司除妖十分辛苦,如今妖物伏誅,你可有什麼想要的獎賞?”

她原以為凌玉霄會藉著這個功勞向自已討要些什麼,不料對方輕輕搖頭:“為母皇分憂本就是兒臣的職責,是兒臣分內之事,不該以此為由討要獎賞。母皇的好意,兒臣心領了。”

凌玉霄遲疑片刻,在短暫的沉默後還是繼續道:

“兒臣不在乎自已身上那些流言,但這世道本就對男子苛刻,四王卿更是因為身份的關係從小就嚐盡世態炎涼。作為皇女,兒臣理應為母皇分憂,但是作為一個女人,兒臣必須保護好自已的夫郎。”

“父君的事,兒臣不會多問。當初母皇親自下令給兒臣賜婚,兒臣亦無有不從。相應地……兒臣也會照顧好自已,以後在這些方面,不勞母皇費心。”

凌玉霄說完,也不再看座上之人的反應,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兒臣告退了。”

女帝並未出言阻攔,凌玉霄順順利利地出了棲梧殿,看著頭頂被劃成方格狀的天空幽幽地吐出一口氣。

這宮裡最忌諱的,就是真情。最沒用的,也是真情。女帝一路披荊斬棘,走到如今這個位置,靠的可從來不是什麼真情。

這四四方方的宮牆內,籠死了無數只折翼的金絲雀,把天和人都關在裡面。誰都不會知道哪棵樹下,哪口井裡,是否還有不甘心的香魂在幽幽盤桓。

凌玉霄走了以後不多會,女帝仍坐在座上發呆,耳畔卻聽得宮人來報:“陛下,葉相求見。”

“傳她進來。”女帝稍稍打起了幾分精神。左相葉秋雨在前朝的權勢比顧相更大,為人剛正不阿,一直謹言慎行從未逾矩,卻已經很久不曾主動來找她了。

女帝正在為剛才的事煩心,確實也想找個人說說話,於是葉秋雨剛進殿不久,就知道了方才這對母女之間發生的事。

“陛下,微臣此次前來,確實也是為了四殿下。”葉秋雨言行恭謹,“微臣認為,您不該將四殿下困在京城。她本就不是屬於這裡的人,離京城越近,就越容易讓她想起與父君相關的事。當年的事,本就沒有幾人知道,萬一讓她知道自已的父君其實是被強……”

“別說了!”女帝驀然出言喝止了她。

葉秋雨識趣地不再提及“那個人”,重新迴歸正題:“請陛下看在十年前四殿下在天水寺,為陛下和她的父君一步一磕千階的份上,還殿下她想要的自由。”

女帝垂首,聲音裡竟微微地有些顫抖:“葉愛卿,你說……她為何不求?朕剛才明明給過她開口的機會,這麼一件小事,明明只要她開口,朕就會同意的。”

“陛下,四殿下是個很聰明的人。”葉秋雨心知肚明地搖了搖頭,“您之所以會給她偏愛,大多是出於對她生父的愧疚。”

“而愧疚這種東西,向來是用一分就少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