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前來送膳時，顧明棠依舊端坐桌前，維持著一個姿勢沒動，無聲地看著窗外。夏季的天總是說不準，上午還豔陽高照，頃刻間暴雨將至，不時還夾雜著幾道閃電。
炸雷聲突兀地在耳畔響起，墨竹手一抖，差點打翻了一食盒的東西。顧明棠方才回過神來，作勢扶了他一把:“莫怕。”
“公子，奴才沒事，您還是快些用膳吧，您都在這枯坐一個上午了。”墨竹邊小聲勸著，邊將餐點一樣樣擺好。
昨夜發生的事一大早就傳遍了寢宮上下，雖然他沒有親眼看見，但光聽描述就能想象出那是怎樣一副恐怖的場面。
公子身上雖然也有妖族血脈，畢竟從小就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幾時見過這等可怖的妖物？會害怕也很正常，只是不能不吃飯啊。
“嗯，好的。”顧明棠綻開一個極淺的笑容。嗓音溫潤，顯是不願下人為難。他漫不經心地夾了一塊千層油糕，那糕點鬆軟綿彈，清甜可口，若是放在以往他會很喜歡。只是眼下實在沒這個心情，吃什麼都覺得味同嚼蠟。
“公子……”墨竹看著他這副模樣，自然放不下心來，顧明棠卻擺了擺手:“無事。我自已隨便吃點，你不用在此伺候了，下去和司棋他們一起用膳吧。”
墨竹滿心不情願，又不敢違抗自家公子的命令，最終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葉四公子。”見屋內無人，顧明棠轉頭看向牆角一片陰影，輕聲喚道。他畢竟不是凌玉霄本人，沒法確定葉隱此刻是不是真的在此，只能碰碰運氣。
好在那陰影很快一陣扭曲，不多時完全凝出葉隱的身形，恭敬地在他跟前單膝下跪:“屬下在，四王卿有何吩咐？”
想起他方才的稱呼，葉隱又出聲補上一句:“屬下只是殿下的影衛，當不得公子二字，四王卿直呼屬下名姓即可。”
說起來上午四王卿好像就這麼叫過他，只是當時他腦子裡還想著昨夜的事，一下沒反應過來。
“也好，那我以後就喚你葉隱。”顧明棠從善如流地笑了笑。他在下人面前素來沒什麼架子，這一點倒是和凌玉霄很像，對外會象徵性地自稱一下“本王”、“本宮”，在自已家中實在懶得如此。
“葉隱，殿下向來如此麼？”顧明棠問的是凌玉霄是否一直獨來獨往。
葉隱知道他是在擔心，遲疑片刻後還是如實道:“殿下確實一直如此，只在遇到強敵或分身乏術時會帶上屬下同去，其他時間多是單獨解決問題。”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不過殿下並非莽撞之人，很少冒進，處事也很有分寸。會選擇單獨前去，說明她有把握能拿下那頭妖物，因此……四王卿不必過多擔心。”
“那就好。”顧明棠心裡隱隱地鬆了一口氣。其實以他的聰慧，方才葉隱所言他何嘗不知，只不過關心則亂，非得從外人口中再確認一下才能安心。
葉隱不善言辭，見他不再擔心後剛想借口重回陰影之中，卻聽顧明棠又開口問道:“葉隱，你是自小就跟在殿下身邊的嗎，你修習了多少年？”
葉隱不知道他問這個幹什麼，但依舊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四王卿，因為家族責任的關係，屬下自小便開始習武，學成後就被陛下指到四殿下身邊了。”
“哎……看來果然得從小學起才行。”顧明棠幽幽地嘆了口氣，仍不死心地問了一句，“那依你看來，我要是現在開始修習，成功的機率……有多少？”
見葉隱一臉難言之隱，顧明棠又特地追加了一句:“說實話，我不怪你。”
“……容屬下直言，四王卿您的身子骨並不適合習武。”就算沒有剛才那句話，葉隱也只會如實相告，“如果只是病弱，這倒可以靠藥物慢慢溫養，但是您本身的體質卻很難透過後天干預來進行提升。屬下能夠學成，很大一部分歸功於自身從祖上繼承的天賦，否則屬下以男子之身是很難成為影衛的。”
“我想也是。”顧明棠面現苦笑，掩飾性地抿了一口茶。葉隱說的都是大實話，他自已也知道狐妖一族本就不以武力見長，所以才會把精力都放在法術和調香上。
只是他現在一閉上眼，就會忍不住想起昨夜凌玉霄拔劍出鞘擋在自已身前的模樣。劍身湛如秋水，在月色下折射出泠泠冷光，輝映出她那雙冰白的眸子，那一瞬他覺得自已的心都跟著停了一拍。
他不想只能躲在她身後，成為她的累贅或是拖油瓶，他也想向前一步和她並肩共戰的。
“四王卿不必多慮。”葉隱斟酌了片刻，又道，“術業有專攻，不同種族都有自已的一技之長，但屬下對妖族不太瞭解，不敢慎言。四王卿只是病體方愈，仍需要時間去琢磨罷了。”
換而言之就是，假以時日也能大放光彩，不過葉隱對妖族瞭解得確實不多，不敢把話說得太滿。
“我知道，勞你費心。”顧明棠示意他起來說話，“殿下……出去之前，有說過什麼時候回來嗎？”
“不曾。”葉隱聞言搖搖頭，“但應該不會超過今晚。屬下看得分明，那妖物昨夜傷得極重。殿下之前提過，白天它的妖力會被削弱，一旦被發現很快就能解決。”
“好。”顧明棠知道他言之有理，可心裡總有種異樣的念頭在隱隱發酵，一時半會他又實在想不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種焦灼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墨竹面色蒼白地跑回來報信，彼時顧明棠聽著對方上氣不接下氣的話，才逐漸反應過來剛才被他遺漏了的東西是什麼。
“公子，不好了。”墨竹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奴才剛出去買東西，半路上正好看見殿下和鎮妖司的隊長。奴才想著她們肯定已經把妖物殲滅了，剛想上去給殿下請安順便幫公子問一下，結果半途上出來一個宮人把她們截住了。奴才有點好奇就躲在角落裡偷聽了一會……”
“然後你聽見了什麼？”顧明棠目無波瀾，心裡卻已隱隱猜到了幾分。
墨竹回話時聲音都在顫抖:“那宮人是領了陛下的旨意前來請人的，殿下她們現在怕是已經在宮裡了。”
“那宮人當時說……說那妖物喜食女子精氣，但是對男子卻很挑剔，只喜貌美又淫亂之人。之前被當做目標的都是青樓男子，結果昨夜妖物卻潛入四殿下寢宮偷襲公子，再加上公子的種族問題，一口咬定公子……出嫁前已不是清白之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