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離預產期還有兩個星期,吳敏肚裡的孩子就出生了,女孩,四斤六兩。子祥從醫生手中接過寶寶那一刻,有些不知所措,抱娃的姿勢顯得僵硬,他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腳步回到病房,把女兒放到嬰兒床上。這小傢伙紅紅的,軟軟的,小臉小嘴小鼻子,眼睛還閉著,即使這樣,從眉眼之間也能看出幾分子祥的樣子。

至此,子祥的任務列表裡又劃去了一項,他沒想到竟然能如此順利,站在產房外等候的時候他還十分緊張,腦中忍不住會閃過一些不好的畫面,但當接過孩子的那一刻,他就鬆了一口氣,孩子的眼睛鼻子嘴都工工整整,手指腳趾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他相信將來她也會是一個溫柔漂亮的女孩子。

接下來為孩子取名字的事讓子祥傷透腦筋,雖然兩口子都是高材生,但想破腦袋就是找不出兩個合適的字來,子祥在手機上下了幾個取名字的APP,看生辰八字、屬相,最後取的名字他都不滿意。趁著老婆女兒休息的空隙,他走到病房外面溜達透透氣,抬著頭,望著天,冥思苦想著,天上白雲團團,潔白純淨,突然靈光閃現,“若雲”二字不禁脫口而出。對,就叫“若雲”,像這朵朵白雲一樣,聖潔美麗,漂浮於天地之間,遠離塵囂,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吳敏聽了這個名字也喜歡,覺得自家閨女以後一定是個恬靜素雅的女子。

可小若雲好像並不像他爹取給她的名字一樣安靜,稍微一點響動就能把她驚醒,緊接著就開始哭,哭聲從小漸漸放大,一聲比一聲拖得長,最長的一聲聽著都要背過氣去。小若雲一哭,子祥就立馬把她抱起來,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身子,嘴裡說著“乖啊,不哭不哭”,踮著步子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鬨至少得半個小時。尤其到了晚上,小若雲哭的更頻繁,肚子餓了哭,尿尿拉臭臭了哭,動靜大了哭,有時候才剛哄睡著幾分鐘,也沒聲沒響,不知道什麼原因又哭了起來。子祥一晚上基本就沒怎麼睡,吳敏也不能好好休息,兩人被這小東西折磨得面色焦黃,精神憔悴,而子祥一個星期下來就瘦了六斤。

醒著的時候,小若雲倒是很安靜,她總是慢慢的轉著眼珠子,慢慢的動動手指頭,就像樹懶一樣,連打個哈欠也是慢慢張開嘴又慢慢閉上。給她準備的很多玩具她都不感興趣,無論你怎麼在她眼前晃,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或是直接放到她手上,她都不予理會,擺出一副高冷的樣子。

前三個月,小若雲一直就這麼懶懶的躺在嬰兒床上,基本不怎麼動彈,除了哭之外,從她的臉上看不出第二種情緒,她好像對這個世界就完全不感興趣。都說嬰兒“三翻五坐”,但小若雲完全不行,別說坐,她連轉腦袋都費勁。鄰居家的寶寶這個時候已經可以在床上滾來滾去,伸手抓東西,蹬蹬小腳,稍稍一逗就會咯咯的笑。這明顯的差別讓子祥和吳敏都開始擔憂起來,他們是第一次為人父母,沒有什麼育兒經驗,但憑直覺他們覺得小若雲應該有些不正常。兩人從網上看了一些嬰兒能力發育的文章,對照下來發現小若雲的確落後很多,這就更讓兩人的心揪了起來。隨即,吳敏建議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子祥也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帶著小若雲來到醫院。醫生先是觀察了一番,然後拿搖鈴在她面前晃一晃,抓一抓她的手,提一提她的腳,之後翻看了吳敏帶著的厚厚一疊產檢報告,隨後又問了夫妻二人的病史,說道“這寶寶有可能是腦癱。”

子祥感覺腦袋和胸口都捱了一記重拳,打得他腦袋發矇,胸口發悶。自已女兒嘴不歪,眼不斜,手不勾,腳也不彎,怎麼可能是腦癱呢!

“醫生,不會吧,您再看看,先做做檢查再說嘛?”子祥儘量壓著性子說道。

“我只是說有可能,你先帶她做一個能力評估,另外我給你開一下檢查的單子,結果出來了再過來。”說完,醫生就敲著鍵盤開起單子來。

評估很快就做完,小若雲每一項發育指標都比正常嬰兒落後很多,而有的評估項因為她的能力實在太弱都沒法進行。緊接著抽血、驗尿、腦電圖、心電圖,結果都顯示沒什麼異常。最後是核磁共振,嬰兒需要打麻藥,一般十五分鐘就起作用,可小若雲整整用了四十分鐘才睡著,她的身體似乎總在奮力的和麻藥做著抗爭,每當閉上眼睛睡過去,沒幾秒鐘又立馬驚醒過來,她努力想睜開耷拉的眼皮,扭動身子想要保持清醒,但麻藥的作用又讓她難以動彈,就這樣來來回回的拉鋸了半個小時才沉沉睡去,看得子祥和吳敏異常心疼。當小若雲躺在核磁共振儀上時,每一輪掃描開始時發出的第一聲巨大噪音都驚得她的身體無意識的抖動一下,她似乎還清醒著,只是身體無法動彈,子祥在旁邊看著,心裡更覺心疼。

核磁共振結果出來後,醫生看著片子說,“腦部沒有看到病變,結構也都正常,腦回稍微有點不清晰,這也不能判斷就有問題,我建議你們還是先帶她做康復吧。”

“要康復多久?”子祥問道。

“這個不一定,每個孩子的底子不一樣,短的一兩年,長的一輩子也不能恢復正常人水平。”醫生一臉嚴肅的答道。

“醫生,那您看我的孩子情況怎麼樣,有希望恢復正常嗎?”吳敏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她渴望醫生能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

“從評估結果來看,落後的還是比較多,現在她還小不好判斷,你先讓她做康復,等一段時間後再評估康復效果,這樣才能預測她後面的恢復情況。”

吳敏拿不定主意,她看了子祥一眼,想要尋求子祥的意見。

“除了做康復,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子祥問道。

“這不是身體器質上有病變,沒法打針吃藥做手術,只能透過康復訓練來增強她的機體能力和促進大腦神經系統發育。正常的嬰兒可以透過看、聽、說、觸控、運動、模仿和外界互動來建立自已的能力,這正是你女兒所缺乏的,所以就得透過康復訓練來幫她重新獲得這種能力。”醫生解釋道。

“那康復都有些什麼內容?”子祥接著問道。

“我們會根據她的評估結果來安排康復計劃,像她現在這個階段只是肢體按摩、撫觸、顱磁、視覺聽覺刺激這一類,後面等她能力再好一些再做調整。”

醫生接著說道,“現在康復的費用你們只能自理,如果決定長期做,你們可以申請殘聯的專案補助,這能幫你們省下很多錢。”

子祥對醫生這句話不是很在意,他覺得只要對女兒恢復健康有幫助,花再多的錢也願意,但他並不知道康復的費用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子祥轉而跟吳敏說道,“那就先做康復?”

吳敏點了點頭。

“好,我先幫你們開一個月的,一個星期做六天,休息一天。但我提醒你們,一定要堅持做下去,越早越好,嬰兒的大腦在三歲以前基本發育完畢,所以康復的黃金時段就是三歲以前,到六歲以後效果就會減弱,所以你們要想她恢復得好,就得抓緊時間。”

隨後,醫生開了康復的單子。子祥接過一看,被眼前的數字驚得瞪大了眼睛,一共5860,一天五節課,便宜的45,貴的80,一天的費用就220。這費用比他一個月的工資都要高,如果一年做到頭,他的工資就得全部搭進去。想到這兒,子祥倒吸一口涼氣,還好他兩口子有這個能力,如果放在一般老百姓家裡,有幾家能支撐得住這花銷。

回到家,子祥跟爸媽說了情況,劉玉竹安慰道,“孩子還小,有的就是要慢一些,長大了就跟上來了。我們老家有一個小孩小時候也這樣,兩歲才會說話,長大之後樣樣能幹,照樣娶媳婦生孩子。現在的醫生就喜歡嚇唬人,要不然他們怎麼賺錢。你倆安心上班,我和你爸帶小云去醫院,別的不用太擔心。”

子祥也不知道該聽誰的,從他往上數三代直無論系還是旁系個個都是健健康康,要論生活條件他這一代人是最好的,而他又是這一代人中家庭條件最好的,從小沒有受過什麼苦,吃的好,穿的暖,除了吃熱了受涼了生個小病之外,從來沒有得過什麼大病。吳敏雖然是農村長大,但自打進城讀書也就沒有幹過什麼農活,跟子祥一樣也是手捧著一本書,一直唸到長大成人。她打小就健康康的,懷孕期間的甲減也屬於正常情況,家族譜系裡也沒有什麼人得過什麼遺傳病。這就奇了怪了,兩人都屬於人中龍鳳,體健貌端,智力超群,怎麼一結合生下的孩子是個晃了黃的雞蛋呢?子祥想不通,他覺得自已的孩子不可能是個傻子,核磁共振的檢查結果不也沒什麼異常嗎,這說明女兒腦子沒啥問題。可能真如母親所說,人各有別,有快有慢,說不定做一段時間康復,小若雲就機靈起來也不一定。

吳敏雖然也不願承認這個事實,但她作為母親,母性的本能讓她始終揪著這顆心,她託人到處打聽哪個醫院,哪個醫生能看明白小若雲的病,要不然就這樣不清不楚的,她這顆心就放不下來。

每天早上八點,孔德明就開著子祥那輛車,把婆媳二人和小若雲送到市醫院,然後他又回到家裡擔起了劉玉竹的工作,收拾家裡、做飯、餵雞,成了一名後勤保障人員。子祥則正常上班,不過女兒的事掛在心上,終究不能讓他靜下心來。

子祥平常上班忙,抽不出時間來醫院看女兒,只有那麼一次外出談完客戶的空當,順路拐進醫院來看了一眼。小若雲正在病房裡做康復,醫生關著門不讓進,但隔著門可以清楚的聽到女兒的哭聲,那哭聲十分大,三聲短一聲長,長的這一聲感覺都要憋過氣去。吳敏和劉玉竹門口坐立不安,臉上寫滿焦慮,時不時又站起來隔著門板聽一聽。

子祥聽著心急,他問吳敏道,“醫生在做什麼呀,怎麼哭的這麼厲害?”

“我怎麼不知道,他們又不讓進去。”吳敏語氣帶著些抱怨,她此刻的焦躁已經讓她心生怒氣,但這不是衝子祥。

劉玉竹說,“這些醫生什麼也不說,把娃娃抱進去,門一關,二十分鐘時間到了才開門叫把孩子抱走,到底在裡面幹些什麼我們都不知道,孩子哭的厲害也不哄一下,誰家父母能放心。”

子祥表情嚴峻,嘆了一口氣說道,“做完這個月再說吧。”

樓層裡做康復的嬰幼兒很多,小到和若雲一樣只有幾個月大,大到十四五歲。有的看著挺正常,會說會笑,能跑能跳,細細觀察才發現,他們只是自顧自的玩樂,毫不顧忌旁人,說話邏輯混亂,會動卻停不下來。還有的就是典型的腦癱娃,一攤泥一樣躺在病床上任由醫生翻來覆去的處置,眼睛咕嚕嚕的轉著,嘴角上隨時流著口水,看著就讓人不忍心。還有些生下來就肢體殘疾,腿腳一長一短,外翻內扣,勾著手的,斜著脖子的,活像盆景裡被硬生生掰彎折斷,扭曲拉長的枝條。看著這些孩子,子祥怎麼也想不通自已的孩子怎麼就淪落為這一樣個特殊群體,但檢查結果又讓他心存希冀,認為這應該是醫生的誤診,不管怎樣,他相信女兒只是不到發育的時候,一定會厚積薄發,就像他自已一樣,出生鄉下,奮發圖強,一舉奪魁,跨入985的大門,從而改變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