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睡了一個安穩覺。李洪柱深知,雖然自已對整體歷史走向具有資訊差優勢,但身在具體歷史環境中面對具體問題,絕沒有那麼容易得心應手。此番柳令節的事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但無論如何,眼前最能給自已帶來傷害的隱患算是徹底解除了。

幾天後,傲陽實業迎來了新任傲陽市議長的視察。

作為柳令節繼任者,趙東川當然知道柳令節扶正不足兩個月即被免職的原因。因此,視察傲陽實業成為了他接任傲陽市議長之後開展工作的第一站,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他對傲陽實業的定位沿襲了王正恆之前的思路,即將傲陽實業定位為傲陽市的重點企業。尤其是當他聽李洪柱說到,傲陽實業將會分別在油漆廠以及鋼鐵廠規劃現代化的員工住宿樓甚至學校、醫院時,深感震驚。

要知道,這個年代,將企業所辦的學校、醫院等當成包袱丟擲去以降低企業運營成本,可是國企改制的慣用操作。李洪柱竟然要反其道而行之。

“之所以成為包袱,無非是因為企業經營不善,盈利能力太差。因此只要把這個關鍵問題解決了,學校、醫院什麼的,都不會是負擔了,反而更可能成為提升企業員工勞動積極性的重要抓手。”

作為親歷者,李洪柱深知教育產業化和醫療市場化給老百姓帶來的沉重負擔,雖然二十多年後這種改革思路逐漸被廢除,但這二十多年並不只是一個數字,而是億萬普通老百姓的切膚之痛。要知道,有多少孩子因為教育產業化而上不起學?更有多少家庭因為市場化帶來的沉重醫療負擔看不起病而家破人亡?過度崇拜市場化,以至於將教育、醫療這些嚴重影響到老百姓基本生存的領域也市場化運作,李洪柱是不認同的。在自已能力範圍內,能改變一點是一點吧。

李洪柱胸有成竹地向趙東川解釋,讓趙東川不禁刮目相看。換做另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這樣對一方長官說話,肯定會被認為是在吹牛說大話。但趙東川知道,這個李洪柱絕不是。一個鄉下來的沒有任何背景年輕人,在不足一年內成為幾乎能影響省內決策的風雲人物,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傲陽油漆廠一直在持續一邊生產一邊擴建升級,如今已初具規模。而傲陽鋼鐵廠就差了點意思。目前僅僅只是償還了部分債務以及付清了工人拖欠工資等等。至於廠區的改造升級什麼的,還得投入大量資金才行。

不過好在廠裡工人狀態都比較好,雖然生產活動沒有全面鋪開,但諸夏礦業大學牽頭請的專家過來培訓講課,讓工廠呈現出勃勃生機。

缺錢,趙東川沒法幫李洪柱解決,不過劃出一塊工業用地以供傲陽鋼鐵廠擴建升級,自然不成問題,而這也正是李洪柱最需要的。

“很好,明天我們一道去省裡開會。”

末了,趙東川淡淡說道,卻讓李洪柱感覺雲裡霧裡,開什麼會?

趙東川料到了李洪柱反應,“具體什麼事情,到時候就知道了,反正對你來說,既是好事,又不見得是好事。”

“不是,趙議長,這我知道了也好準備準備啊。”李洪柱哭喪著道。

趙東川哈哈一笑,“就是讓你不能提前準備才不告知你詳細情況的。明天早上8點來市議會,我們一起去省城。”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李洪柱也沒法再追問什麼。不過好在看趙東川神情,應該不會是什麼太糟糕的事情,也就稍微寬心。

翌日,李洪柱早早地來到了傲陽市議會大樓前,和趙東川匯合後,乘車直奔省城。

下午三點,會議在省議會的一個會議室準時開始。

從會議室大小判斷,這是一個人數不超過二十人的小型會議,不過李洪柱發現,參會部門除了新任省議長、工業分管副議長以及省工業廳等部門外,赫然還有國安廳。

很快,參與人員陸續進來,任省工業廳廳長的宮長樸看到李洪柱,微微點頭打招呼。

最後進來的是新任的這位省議長呂奇凡。

“時間寶貴,大家撿緊要的說吧。宮長樸同志,就由你開始吧。”呂奇凡坐下後即直奔主題。

宮長樸點點頭,“根據錢清如等院士聯名提交的報告,國家出臺了《外商投資稀土行業管理暫行規定》,明確禁止外商進入我國稀土領域,禁止出口稀土原礦。同時,根據錢清如等院士建議,我國明確要將稀土的開採、加工列入‘十五計劃’重點攻關領域。因我省尤其是傲陽市擁有超大型稀土礦,因此我省的稀土領域已經被確定為稀土攻關重點省份。……”

李洪柱努力認真聽宮長樸發言,總算明白了這個會議所為何事。原來是關於南江省的稀土工業領域如何開展落實。莫非……正在猜測,呂奇凡已經提到了傲陽實業。

“目前,我省內部還沒有專門稀土開採尤其是深加工企業,在這方面唯一有發展規劃的是傲陽實業……”

呂奇凡頻頻點頭,聽完了宮長樸發言,又對趙東川道,“趙東川同志,介紹一下你調研的情況吧,傲陽實業具備擔當大任的能力嗎?”

“昨天在傲陽鋼鐵廠有兩個場景給我的印象最深,其一是工廠設施的陳舊;其二則是傲陽鋼鐵廠與陳舊設定截然相反的氛圍。

據傲陽實業董事長李洪柱介紹,由於資金原因,目前傲陽鋼鐵廠的轉型升級規劃還沒法完全展開,他們需要透過傲陽油漆廠的盈利來補貼投資傲陽鋼鐵廠的建設發展,所以需要一些時間。而與陳舊設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熱火朝天的學習氛圍。廠內正在由諸夏礦業大學牽頭做一系列特種鋼和稀土深加工領域的培訓。據李洪柱介紹,傲陽鋼鐵廠與諸夏礦業大學達成了產學研深度合作協議,由諸夏礦業大學顧沛霖教授擔任技術顧問,之後也將由諸夏礦業大學牽頭負責工廠的技術攻關和相關專業技術人才的培養。

……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傲陽實業是能夠擔當起這個任務的。”

趙東川實事求是地將自已分析判斷和盤托出。

“李洪柱同志,現在到你了,傲陽實業能夠完成這個政治任務吧?先說明,條件很苛刻,第一,資金需要你們自已解決;第二,所有稀土產品的銷售,必須按照國家以及南江省相關程式,絕對不允許擅自銷售到海外。而且,還需要簽訂必要保密協議。這也是沒有提前通知你的原因。”

呂奇凡好像早已經有了決定似的,似笑非笑地向李洪柱說道。

“義不容辭,傲陽實業一定完成任務!”李洪柱想都沒想就鄭重答應道。本來自已也就有心涉及稀土領域,只是中途殺出了柳令節意圖引入陶家石化這個插曲,沒想到事情竟然會以這種方式發展。要求自已做的正是自已想做的,豈有拒絕的道理?不過,好像過於順利快速了點。

在另一個時空,全面加強稀土領域的管控都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了,而這個時空,顯然因為自已而無形加速。

會議很快結束。

在李洪柱回傲陽的時候,省城那家高檔會所裡面,風度翩翩的汪少嘴角一笑,將手機懶洋洋地放到一邊,“現在整個南江省的稀土都在你手裡了,好好幹啊李洪柱,趕緊把傲陽實業給我做大做強了,可不要辜負本少爺期望。”

回到傲陽已經是深夜,等李洪柱搭車回到廠裡,發現鄭援朝竟然還在宿舍門口專門等他,看到李洪柱回來,興沖沖說道,“福海那邊發來了一個招商引資邀請。”

福海?李洪柱一愣,“專門給我們發的招商邀請?”

“嗯,專門打電話來的,我還打電話過去確認了。”鄭援朝興奮地點點頭,“看來咱們現在成香餑餑了。”

李洪柱不由想起上次那位熊議長說歡迎到福海去投資建廠,當時還擔心他就隨口一說呢,沒想到他還真是想幹些事情。

只不過,論體量,傲陽油漆廠壓根不算啥,但人家還特意邀請,莫非自已給那位熊議長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福海,龍興之地啊,哈哈。

“柱子那你早點休息啊,我買對電池去。”老廠長鄭援朝說完事,打個招呼就下樓。

“什麼?”李洪柱猛地一驚。

“電池啊,怎麼了?”鄭援朝沒想到自已說買電池竟然讓李洪柱這麼大反應。

“哦哦,沒事。”李洪柱隨口解釋道,但心裡已經翻江倒海。

福海,電池,這次福海之行看來任務不輕呢。

十一月的廈口天氣非常舒爽。

招商介紹會依然在上次的大會議室舉行,只不過這次,熊議長簡單開場致辭之後,即是由具體部門負責人介紹各自相關領域招商情況。

李洪柱自然更關心石化、機械、稀土領域,不僅目前自已能夠入手的抓手就這些方面。

“李總,請您跟我過來一下呢,熊議長想和您單獨聊一聊。”一個年輕工作人員來到李洪柱身邊輕聲說道。

嗯?熊議長找我?什麼情況?李洪柱有些震驚,再次向工作人員確認,確實沒搞錯。就憑傲陽油漆廠那個廣告?肯定不至於。李洪柱一臉懵,跟著工作人員來到了旁邊一個小會客室。

“李總,我們又見面了!”熊議長露出標誌性的和藹笑容,向李洪柱伸出了手,然後示意請坐。

李洪柱確實有些受寵若驚,雖然二十年後的他也見過熊議長,但也僅僅只是作為參與人員的身份而已。難不成,來到這個時空,有機會和熊議長做朋友哥們不成?

熊議長大概是看出了李洪柱神色間的疑惑和不解,“你關於引入外資注意事項的觀點,長樸跟我講了,我很贊同,經過討論,我們決定在福海省也按照這個思路為原則規範外資引入。”

李洪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熊議長是透過宮長樸瞭解到這個資訊,於是才會有這一出。而且聽他語氣,應該和宮長樸關係還很不錯。“能夠提供一些具有參考價值的資訊,是我們的榮幸。”

“理應如此,企業和政府就應該如此緊密配合,才能把經濟搞活,才能讓老百姓生活變好,讓國家變強!”

李洪柱說“我們”而不說“我”,自然是以企業經營者身份而不是以個人身份,熊議長對於這個措辭的細微講究非常滿意。一邊給李洪柱泡茶,一邊繼續道,“之前對你的瞭解僅限於你們油漆廠的廣告,最近和長樸聯絡,才瞭解到李總是南江省的一位風雲人物呢。竟然單槍匹馬赤手空拳,就把兩個瀕臨倒閉的企業盤活了。所以特定想向你取取經,你可不要推辭哦。”

“啊,熊議長,您太過獎了。我只是運氣好,撞上了而已。”李洪柱不敢託大。

不過熊議長可是從他的神色舉止中捕捉了一些不同於一般企業經營者的資訊。這種差異是第一次見到李洪柱時候他就察覺到的。畢竟,熊議長這種高層政治家族出身的人,對於高層政治生活痕跡的敏感性,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福海省也有一些國企面臨傲陽油漆廠和傲陽鋼鐵廠當初一樣的問題。國家出臺了《關於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省內也有聲音將這些國企徹底私有化或者乾脆關停,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好傢伙,李洪柱不禁捏了一把汗。從熊議長這寥寥數語,他當即敏銳發現,其實熊議長對於將效益不好國企武斷私有化改制的做法並不是特別贊同的,但畢竟政策來自最高層,他作為地方官員絕無牴觸的理由。但是,省內又不斷有聲音施加壓力,因此,熊議長需要趕緊找到一條穩妥的解決辦法,最好是能夠保住這些國企的辦法。

但問題是,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