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熊議長這麼問,那我就斗膽說說我的心裡話。”

熊議長顯然不是客套,李洪柱也就更沒有客套的道理,否則反而顯得虛偽不實誠,讓人不喜。

“我們的先輩,前赴後繼捨生忘死才建立了共和國,又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一個子兒一個子兒攢出了這些企業。熊議長,說句不太符合政策的心裡話,看著全國範圍內風風火火的國企私有化改制,我總覺得是崽賣爺田心不痛。”

李洪柱說得很沉痛,不自覺地有些激動。熊議長父親就是從革命歲月走過來的,聽到這話更是五味雜陳強烈共鳴,把茶杯往李洪柱這邊又稍微推了推。

李洪柱端起熊議長微微推過來的杯子喝了口茶,繼續道,“我認為,國企改革理所當然。但關鍵是,如何改革。全盤私有化就是適應歷史潮流跟世界接軌的做法嗎?國有變成私有就可以一下子解決問題了嗎?並不是。企業是否虧損是否效益低下,跟是否國有企業,是沒有必然聯絡的。經營不善以至於虧損甚至倒閉的民營企業也非常多。

國企為什麼效益不好,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比如有的是因為產品與市場脫節,有些是因為管理人員經營管理不善,還有些是因為缺乏科學的獎懲激勵機制導致工人勞動積極性低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簡單一刀切,是非常粗暴武斷不科學的。

而且目前國企改革還有個很普遍但又很不法的做法是,一些企業管理人員利用政策,和部分政府內部人員勾結,先故意把企業搞亂,以造成企業虧損的假象,然後以極低的代價將企業透過改制變成自已的私有財產。完成私有化後,再讓企業回到正軌,於是宣告改制成功云云。透過這種做法,不僅導致了大量國有資產的流失,而且讓許多工人成為了工作、衣食都得不到保障的打工人。在某種程度上講,國企的簡單改制,已經成為了一些不法者侵吞瓜分國有資產的饕餮盛宴。”

熊議長沒有吭聲,而是微微皺著眉頭一邊聽一邊沉思。李洪柱也不等他反應示意,繼續說自已的看法,“回到具體改革方式,我認為,第一步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科學梳理分析企業虧損的根本原因找到癥結,並研究相應對策。其次,是從企業管理機制上加強對管理人員的監督考核工作,從制度方面規範、完善、幫助企業管理人員進一步管理經營好企業;第三,在企業內部建立一套針對員工的科學獎懲激勵機制並加以制度化,既充分保障他們的合法權益,同時又要對他們應盡的工作責任加以明確規定、約束。”

國有企業的改革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在李洪柱之前的那個時空,經歷了以簡單私有化為主的改革浪潮,十多年後,執政者才終於反應過來,國企改革不能這麼搞,這麼搞只會經濟越來越脆弱、老百姓權益越來越沒有保障、國家越來越危險。於是又重視國有企業的鞏固建設發展。

熊議長思考了很久,才抬頭微笑道,“李總就沒想過來福海拿下一些企業嗎?你這麼厲害,肯定能化腐朽為神奇啊。”

李洪柱略不好意思地哈哈一笑,“熊議長您這是開涮我呢,我當初接下油漆廠和鋼鐵廠完全是機緣巧合,迫不得已。其實於個人而言,給熊議長說實話吧,我並不是很贊同‘先富帶動後富’這個說法的。”

“哦?”熊議長一愣,“此話怎講?”

李洪柱想起了另外那個時空那些民營企業剝削員工的各種爛招兒,“996是福報”就是一個典型。

“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利已為先的,高尚的人只是極少數。從企業經營角度來說,絕大多數民營企業擁有者,只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已個人利益持續地最大化,而不是想著如何讓自已的員工各方面福利待遇得到保障,不是想著如何讓自已的財富回饋社會。對個人而言,這種思維並不算錯。但對於國家來說,如果社會的多數財富控制在少數人手裡,那麼必然就是大多數普通人生活窮困艱難,這不僅是國家的失敗,更是國家的隱患。”

為什麼人們普遍都樂意進國企而不是私企,一個重要原因是國企對於員工的權益保障,相對私企來說普遍要規範到位得多。

李洪柱的觀點很簡單,一是堅持公有制經濟主體地位不動搖,其二則是要從制度上約束高收入群體補貼低收入群體,指望純自發的“先富帶動後富”無疑是痴人說夢。

熊議長吃驚地看著李洪柱沒有說話。雖然宮長樸的講述以及李洪柱剛剛的觀點,讓他對李洪柱很是賞識,但李洪柱作為一個民營企業老闆,說出這番完全違背自已階層利益的話,還是讓他非常驚訝。

當年,很多年輕人,出身地主官僚家庭,但卻堅定參加革命,以砸爛自已原本利益所在的舊世界,建立一個公平正義的新世界為理想。如今李洪柱的思想,何嘗不是如此。

如果有薪火相傳一說,那李洪柱無疑就是薪火的傳承者。

這個李洪柱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他的眼神充滿著那種獨特的深邃與泰然,而且思想還如此地純正超然?說實在話,經歷過那次的波折,如今像李洪柱這樣閃耀著信仰光芒的人,在內部都已經很難見到了。

良久,才壓抑住內心的激動,不動聲色地問道,“四明鋼鐵廠和牛尾造船廠是兩個最緊迫的問題,省內呼聲最集中最強烈的也就是將這兩家企業私有化改制,你有沒有什麼看法?”

牛尾造船廠!這不就是當年洋務運動期間左公主持創辦的福海船政局嗎!它可是諸夏近代第一家專業造船廠!不僅如此,就在這裡,培養出了諸夏第一支近代海軍!沒想到有些龜孫子竟然連這也想私吞!

李洪柱沉吟了會,回憶了下另外那個時空國企重組的一些思路,然後緩緩道,“這都是我們諸夏的國之重器,豈可假手於人!

我的建議是,第一,加強福海省國資委和發改委對這些企業的領導,尤其是,從世界經濟格局、形勢的高度做戰略性的指導,因為目前的企業經營者更側重具體生產經營活動,缺乏對世界經濟格局與走勢的瞭解和把控。第二,不妨考慮將四明鋼鐵廠和牛尾造船廠合併重組成立福海船舶工業集團,這樣鋼鐵廠和造船廠就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個內迴圈整體,更利於集中兵力,增強戰鬥力。第三即是我剛才提到的在企業內部的監督、獎懲、激勵機制方面制定科學的管理制度。還有第四,我想這兩家企業的處理之所以棘手,一個重要原因,應該就是錢的問題吧?”

這次輪到熊議長略微尷尬了,由於全省百分之九十以上面積都是山地丘陵地帶,所以福海省雖然是沿海省份,但經濟發展一直相對靠後,甚至不如西部地區的五水省。

更關鍵的是,面對上面和省內的壓力,單單只是保住兩家企業不私有化就已經非常困難了,如果還要往裡面砸鉅額資金,肯定會引發強烈反應。

不過聽李洪柱口氣,好像他有辦法似的,於是點頭承認道,“是啊……福海省經濟基礎相對薄弱,而且此前已經補貼兩家企業很長時間,如今再投入巨資的話,阻力不是一般大的。”

“您看這樣如何,趁著企業重組,我以傲陽鋼鐵廠名義出1億注資四明鋼鐵廠,正好我們與諸夏礦業大學有產學研深度合作,在一些關鍵技術方面可以共享給四明鋼鐵廠,而且由於傲陽鋼鐵廠轉型之後主營方向為特種鋼,與四明鋼鐵廠也可以形成產品線的互補。至於股份,象徵性的一點就行,比如0.1%。”

透過福海省釋出的招商資訊顯示,整個福海省1998年的GDP總量剛突破2000億,四明鋼鐵廠1998年的總產值也不過6億元,而如果算上實際盈利狀況,是處於需要補貼才能維持走的狀態。李洪柱這個方案,基本上是純做好事了。而且,這樣一來,不僅解決了資金問題,而且關於企業改制對上對內也有了交代,更重要的是,保住了兩家企業的主體屬性,可謂一舉多得,幫了自已大忙。

他究竟為了什麼?

熊議長正在思慮,李洪柱又說道,“哦對了,還有牛尾造船廠,我也注資1億,一樣的只象徵性拿0.1%股份,您看如何?”

“李總,你這樣幾乎是純做好事幫忙了,雖然有些不禮貌,但我還是想問,你這樣做,圖什麼呢?2億,可不是小數哦。”

熊議長露出標誌性的和藹微笑,但李洪柱則讀得懂他言語之外的提醒。

“如果我說,就圖希望諸夏能夠更快發展,更快變強,您信不信?”李洪柱看著熊議長眼睛,淡淡微笑道。

“我信!”熊議長鄭重點點頭,再次向李洪柱伸出了厚實的手掌。

“哦對了,熊議長,我還想多嘴一句,不知可否?”李洪柱一邊和熊議長握手一邊道。

“哈,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怎麼倒客氣起來了?”熊議長笑道,“太客氣可不好哈。”

“熊議長也知道,目前諸夏舉國都在為加入世貿組織作最後的衝擊。一旦加入世貿組織,整個諸夏會變成名副其實的世界工廠。到時候,港口可是重中之重。”

在另外那個時空,廈口港本來具有極好區位優勢,但由於缺乏水路運輸網路、海鐵聯運網路建設滯後、港口功能定位模糊導致建設混亂等問題,竟然排不到諸夏前十。

熊議長背脊一涼,心道好傢伙,這個李洪柱的前瞻性真是讓人匪夷所思。福海省經濟發展本來就相對落後,等加入世貿組織之後再來擴建港口,怎麼比得過其他兄弟省份。何況港口建設,可不只是港口本身的擴建這麼簡單,公路、鐵路、水路以及其他相關配套設定,都需要周密科學規劃建設,所有這些加到一起,無疑是一個複雜的大系統。

握住李洪柱的手不僅沒有鬆開,反而握得更緊,另一隻手也搭了過來,拍了拍李洪柱手掌,鄭重地點點頭。

“廈口對面可就是呆灣,你怎麼看這層因素?”熊議長從剛剛震驚中冷靜過來,不禁問道。

李洪柱嘿嘿一笑,“很簡單,諸夏越強大,呆灣才越可能被收回,透過給好處的方式,只會讓其惦念分裂所帶來的好處,進而更加排斥迴歸。”

這次熊議長沒有表態,但內心深處卻在想“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關於廈口的港口建設,李洪柱也不是沒有自已的私心。南江省就靠在福海省北邊呢,一旦夏口港發展起來了,屆時傲陽實業的對外貿易自然方便很多。

告別了熊議長,李洪柱即風風火火搭車前往新科電磁廠。這裡,可有一位重要人物等著他抓緊時間趕在別人之前拿下。

“寧總!”對於員工們的招呼,寧育德禮貌地點頭回應。他才30歲,就已經成為這家外企最年輕的技術總監,這是一份非常有含金量的榮譽。不過寧育德最近卻並不是特別開心,因為他總覺得自已應該出去闖一闖,而不是窩在這裡。

滿懷心事的寧育德像往常一樣,在工廠旁邊小館子點了份白果海鮮羹,即坐著發呆。他不喜歡廠裡食堂的味道,還是小館子的東西才更具有家鄉味兒。

這會的寧育德髮際線還沒那麼高,年輕而不失憨厚。誰也想不到他會是二十年後的電池大王。

“創業要趁早啊,光陰不等人哦。”李洪柱坐到寧育德對面。

寧育德渾身一震,猛地抬頭,即看到一個似乎還沒有自已大的年輕人笑吟吟地看著自已,只不過他雖然年輕,但眼神裡卻充滿了一種讓人震懾的深邃和超然,好像世界一切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似的。

“這位先生是在跟我說話麼?”寧育德謹慎地問道。

李洪柱沒有正面回答,依然笑吟吟地說道,“能源技術的革命,你追我趕,時間耽擱不起啊。”

寧育德再次渾身一震,這人到底什麼人,怎麼看穿了自已似的,不僅看穿了自已,甚至對於能源技術的發展,看法也完全與自已一樣!

李洪柱這才大大咧咧地伸出手,“寧總你好,我是傲陽油漆廠的李洪柱。”

傲陽油漆廠?哦,“讓世界瞧瞧諸夏的顏色!”寧育德有印象,“不知李總找我,有什麼事嗎?”你一個做油漆的,我一個做電池的,能有什麼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