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廠的兩條路已拓寬硬化,計程車一溜煙就到了廠門口,李洪柱剛下車,就和謝詩賢撞個正著。
“柱子,你終於回來了!怎麼樣?上面找你啥事兒?”今天的謝詩賢明顯和平時不一樣,不僅沒有穿工裝,而且顯然是稍微打扮了下,雖然打扮對於他來說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不過至少衣著鞋襪還是得體的,頭髮也拾掇了下,看起來還有幾分書生氣質。
那邊老廠長鄭援朝等人顯然也就等著李洪柱的資訊,早已經迎了上來,“柱子,啥情況?”回頭一看謝詩賢,“賢子,你咋還沒出發呢?你還真準備打一輩子光棍還是咋地?”
謝詩賢被老廠長一番話說得瞬間不好意思了,“不是,廠長,我這不是想先知道了上面找柱子啥事再出發嗎,省得我心裡一直被吊著難受不是。”
李洪柱大概是知道了怎麼回事,一邊把謝詩賢往外推一邊說,“沒什麼事兒,小事,等你回來了再詳細,你這才是大事,我們可等著喝你的喜酒呢啊!”
謝詩賢見李洪柱一臉輕鬆,在眾人的鬨笑中逃了。
“謝詩賢這小子,本來以為分配到咱們廠算是有了鐵飯碗,結果呢,差點連媳婦兒都找不上。這不,廠子效益起來了,就有人來給說媒了。”老廠長鄭援朝和李洪柱並肩往裡走,“正好今天人手都齊,所以我就讓他抓緊機會去看看,聽說女方是老師,要真是成了,那就太好啦!”
廠子經營不景氣,像謝詩賢這樣的大齡青年不止一個,這也是鄭援朝一直以來的一塊心病。如今效益起來了,一切都順利起來了,謝詩賢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他終於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楊聯明最近特別忙,但卻感覺很充實。由於功底紮實,廠區正在按照小縱橫的思路有條不紊地展開擴建工作,新的裝置也已經在運來的路上。看著熱火朝天的工地,楊聯明不禁想到了在醜國留學時候的經歷。還記得剛去醜國時候那種強烈落差感給他帶來的衝擊,曾經一度讓他感到絕望。然而經歷過數次白皮毫不掩飾的歧視甚至侮辱之後,心底裡深處本能的不服輸的勁兒終於被徹底激發。你說我不行,我偏要行,不僅要行,而且還會做得比你更好!然而回國之後在化工部的工作,尤其是化工部的調整折騰,讓他非常沮喪,正感覺前途迷惘的時候,他看到了傲陽漆的廣告!
雖然他深知諸夏和醜國差距非常之巨大,然而看著眼前一片忙碌,他並不覺得沒有希望。正準備到車間看看,助手小孫跑著告訴說李洪柱從議長辦公室回來了,於是立即往會議室趕去。
廠裡有李洪柱的專門辦公室,但李洪柱卻更喜歡在會議室和大家討論的感覺。
“李總,上面找你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楊聯明風風火火衝進會議室就問。
李洪柱笑笑,沒有說話,看了看老廠長鄭援朝。
而鄭援朝則完全不同於李洪柱一臉笑意,臉上寫滿了不滿,“嗬,咱們落難的時候沒人管,恨不得早點把咱們這個負擔甩掉。如今,看我們有成績了,又想來摘桃子了。”
雖然氣呼呼地,但大體意思,楊聯明算是明白了,又帶著疑問地看向李洪柱。後者卻一副很輕鬆的樣子,“有個傲陽出去的女人叫陶平,在大西省從事商貿,應該是搞得比較大,賺了不少錢。最近回傲陽祭祖,順帶投資,看上了我們廠,想收購我們呢。”
李洪柱雖然說得輕鬆,但這個事情可不輕鬆。這年頭,但凡一方敢提出收購的,那可是擺明了是有關係的。這一點,別說楊聯明留過洋,就是老廠長沒留過洋,也再清楚不過,所以他才那麼不忿。
“那你怎麼看?”楊聯明下意識問道。畢竟他和李洪柱接觸還不是很多,之所以加入,多少有些理想主義,然而李洪柱是否如他所以為的那樣也理想主義,他並無把握。這類辛苦創業發家然後很快就出售拿一大筆錢逍遙快活的案例,楊聯明留洋時可見過不少。
見楊聯明露出嚴肅甚至緊張的神情,李洪柱不禁噗嗤一笑,“我怎麼看?我要是答應的話,咱還怎麼搞兩縱兩橫四步走?楊博士,你要對我多點信心嘛。”
楊聯明這才稍微放鬆了一點,然而看向一臉嚴肅的老廠長,他也實在輕鬆不起來。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擺明了就是要吞掉他們的,略一沉思,看向李洪柱,“對方真正的來頭,我們有辦法查清楚嗎?”
李洪柱搖搖頭,“這種事情,除了政府內部,不大可能讓我們普通人查得到的。”
“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魚死網破!”老廠長惡狠狠地說。
“這幫人想要搞我們的話,太多殺人不見血的手段了。”李洪柱搖搖頭。
老廠長握緊了拳頭,“那難不成我們就無路可走了?”
李洪柱見老廠長這架勢,再看楊聯明也是一副沉重的樣子,輕鬆一笑,“瞧你們倆,俗話說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我會有辦法對付的。”然後頓了頓,“只不過,再怎麼說,我們總得看看這位陶平陶總是何方神聖嘛。摸底摸底,不摸咋能知道底。”
“你的意思是?”老廠長有些疑惑。
“李總的意思應該是當面和這位陶總談一談。”楊聯明皺了皺眉,“但是,談的前提是我們得有足夠的依託足夠的底牌,這樣才有得談,目前來看,我們沒錢沒勢沒關係,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恐怕不好談啊。”
李洪柱點著頭呵呵一笑,“楊博士的擔憂不無道理,不過總要接觸才行,不接觸,她狐狸尾巴也露不出來不是,不接觸,她狐狸尾巴即便露出來了我們也抓不到啊。這事我已經大致有了點眉目,只是還不成熟,不好說,不過二位放心,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廠子到別人手裡去的!我們的,就一定始終是我們的!”
“那接下來我們怎麼做?”老廠長見李洪柱如此胸有成竹,也就做好聽吩咐的準備。
“不急。我們該幹嘛幹嘛。”李洪柱雲淡風輕,“按照我們的節奏來。”
一天後,李洪柱撥通了王正恆的電話,大意是希望王正恆能夠安排大西集團主要負責人能夠與傲陽油漆廠主要負責人面對面交流磋商一番。
陶平這兩天心情不錯,把小時候看都沒有看過的傲陽風景名勝看了個遍。更重要的是,有那位的影響力,吃下傲陽油漆廠,易如反掌。這個油漆廠,不僅效益好,關鍵是體量不大,目前還沒有引來別人覬覦,自已能夠及早拿下,也免得更多周折和不必要麻煩。沒有想著急於去一口就吃下太大的東西,這也是她聰明的地方。
掛掉王正恆電話後,陶平又躺回了浴缸,雖已過不惑之年,不過她保養得非常好,面板不僅白皙而且依然如少女一般光滑,可惜,這麼美妙的身材,便宜了那個老東西。想到這裡,她不禁一陣反胃,隨即又撥通了一個號碼,那頭傳來了一個諂媚的年輕男人聲音,“平姐,您終於想起我了啊,我還以為你都把我忘了呢。”
“油腔滑調的!忘了還會給你打電話嗎!”陶平一副小女人樣,“這會在幹嘛呢,沒有勾搭小姑娘吧?”
那個男聲馬上一副委屈的架勢“平姐,這你就不對了啊,有你這麼懷疑人的嗎?”
陶平很滿意男人的表現,“嗯,姐相信你,跟你開玩笑呢,等姐這陣子忙完了,帶你去西南亞玩啊……”
兩人又電話上廝磨纏綿了好一陣子,才掛掉電話。
作為傲陽市最大的酒店,傲陽大酒店雖然其裝修在二十年後看來很老土,不過在這年頭,絕對的配得上五星級,精美高大的歐式大門像是歐洲皇宮一樣,內部更是金碧輝煌。
謝詩賢還沒來過這種地方,就像鄉下人進城似的,不自覺地膽怯了幾分。老廠長雖然也沒見過太大世面,但畢竟年齡在那擺著,很多事情也就看淡了,因此,看了也最多說句“真闊氣”,至於留洋歸來的楊聯明,看到這種對於歐式的模仿,反而心裡不自覺地生出一種厭惡。
李洪柱倒是完全無所謂,畢竟比這更高大上的場合,他也見多了。
四人就這樣如約來到了傲陽大酒店——陶平下榻的地方。
在服務生引導下進入房號666的商務會議室,李洪柱首先看到了居中而坐的王正恆,簡短寒暄後,注意力放在了坐對面那幾個人正中衣著華麗打扮時尚的中年女人身上,和印象中的別無二致,只是真人看起來更加風姿綽約。
在李洪柱打量陶平的同時,陶平也在打量他。
李洪柱已經從長期精神失常導致的瘦弱中恢復過來,一頭短髮在一身正裝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精神,但眼神裡面的深邃與略顯稚氣的臉卻顯得極為不對稱。
王正恆擺出一副中間人架勢,“二位都是我們傲陽的精英,李總,憑一已之力,扭轉乾坤,將傲陽油漆廠打造得風生水起;陶總,則在大西異軍突起,聞名商貿界;關於傲陽油漆廠的收購事宜,希望二位坦誠深入磋商,以達成共識性的方案,總而言之,在法律法規的範圍內,以最大的誠意,最高的效率,來推動傲陽的進一步發展。”
“陶總準備以怎樣方式收購我們廠呢?”簡單寒暄後,李洪柱單刀直入。
陶平一愣,沒想到李洪柱這麼直接,嫣然一笑,“李總說話就是爽快!我喜歡和爽快人打交道。”微微點頭示意,旁邊一男子已經拿出一份檔案,送到陶平手上。
“經我們評估,傲陽油漆廠的總資產不到6百萬,我們就按7百萬算,怎麼樣?”陶平說著,把檔案遞給了李洪柱。
艹,7百萬就想把我前途無限的油漆廠買下來,你可真是黑。李洪柱不動聲色,簡單翻了翻,然後就遞給了老廠長等其他三人,“7百萬,就想收購諸夏聞名的傲陽漆,陶總,也太不夠誠意了吧?”
“哈……”陶平料到李洪柱不會答應,“廣告帶來的所謂聞名,來得快,也可能去得快,關鍵是傲陽漆廠本身的實力,是不足以支撐它更高速發展的,用句俗話來說就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李總,不是嗎?”
李洪柱看了楊聯明一眼,後者點點頭,不卑不亢地微笑著回應陶平,“陶總可能有所不知,我們剛獲得了政府的用地批文,也獲取了政府的一個億低息專項貸款,我們正在擴建升級廠房裝置,不到年底就可以投入使用。”
“話是如此,但如果有人發現批文和貸款程式都有問題呢?”陶平左邊一個微胖的男人陰森森地說。
“陶武,怎麼說話呢?”陶平瞪了男子一眼,轉過頭笑著面對李洪柱,“李總,你是知道的,在任何國家,用地批文也罷,銀行貸款也罷,其解釋權最終都在政府在法院,對不對?如果傲陽油漆廠併購到大西商貿集團旗下,能獲得更大用地、更大的資金扶持,發展得更好呢?我理解你們把傲陽油漆廠視為珍寶的心情,我相信你們也更想看到傲陽油漆廠能夠有更雄厚的實力支援,擁有更加輝煌的明天,不是嗎?”
對這種紅臉黑臉連哄帶嚇的招兒,李洪柱見得多了,心裡不禁冷笑,但表面上依然還是一片和藹。謝詩賢聽了陶平的話,已經壓抑不住心中的不服氣,“多謝陶平對傲陽油漆廠的厚愛,但是我們認為,在李總的帶領下,經過我們自已的持續努力,我們也能夠讓傲陽油漆廠的明天更加輝煌!”
陶平那邊同時笑了起來,彷彿謝詩賢講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剛剛那個叫陶武的男人不屑地看了謝詩賢一眼,“小夥子,經營企業光靠豪言壯語可是不行的。”
陶平輕輕抬了抬手示意陶武打住,眼睛盯著李洪柱,“李總,在7百萬基礎上,我再加1百萬,另外給你們四人每人二十五萬,怎麼樣?這筆錢,無論是你們廠的工人,還是你們自已,都可以衣食無憂了。”
“嗬!”李洪柱不禁輕笑了起來,“陶總真是大手筆啊!不算賣廠分攤下來的錢,我們四個人,一個人就二十五萬,如今一位中學教師一年的收入也就三四千塊錢,二十五萬,得多少年,好像是不少哈。”隨即話鋒一轉,“你是否想過,我們並不只是為了錢呢?是否想過,我們要是堅持不賣呢?”
陶平見李洪柱拉下了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冷笑起來,“恐怕由不得你不賣!”
李洪柱哼哼一笑,“陶總,你未免也過於肆無忌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