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塘村只是傲陽市大湖縣下轄的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小村子,同諸夏百分之九十的村子一樣,這裡歷朝歷代,都沒有出過什麼大人物。

不過今天的官塘村,異常熱鬧。從鄉里通到村頭就到頭的公路,今天早已經停滿了各種各樣的汽車,懂車的一看就可以認出來其中相當部分是桑塔2000,甚至還有奧比、寶驢。

“我謹代表大湖縣四十萬人民,向陶平同志致以衷心的感謝!”

村子中心位置的村小學也是村委會所在地,此時搭建了一個簡易舞臺,舞臺上方拉了一塊“熱烈歡迎女企業家陶平投資家鄉”的橫幅,大湖縣的議長正熱情洋溢地講話,以表示對陶平支援家鄉發展建設的感謝。

大湖縣議長右側坐著一位風姿綽約的中年女人,身著白色時尚襯衣,挽起的髮髻襯托得白皙的鵝蛋臉更有氣質,正禮貌性地頷首示意,這就是陶平了。

自從離開家鄉,這還是陶平第二次回來。父親早亡,母親很早就被她接走,對於這個所謂的家鄉,她並沒有多少感情。回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她不禁想起了小時候在這裡上學時候的情景。農村出身的人想要出人頭地,要付出更多,除非甘於平淡,然而偏偏她是一個不甘於平淡的人。不過由於姿色過人,她在酒店做服務員的時候很順利就搭上了一個官二代。不過經過若干年,時過境遷,這個官二代人脈資源也消耗殆盡,正在她為此煩躁的時候,遇到了他,一個絕對位高權重的人。一個沉迷美色,一個沉迷權力,二人很快就如膠似漆。

他很愛她,說是老來才感受到什麼是愛,答應她一等他退休,就和她一起遠走高飛。為此,他們以她的名義註冊了公司,利用他的影響力,抓緊時間變現。不過對於陶平來說,她才四十多歲,怎麼可能愛上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一想到那個男人那副皺巴巴的身體,她就感到噁心。對她來說,他也不過是獲取利益的又一個跳板罷了。經過若干年摸爬滾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握在自已手裡的,才是真正屬於自已的!近一年來,她一直在物色可以把自已完全漂白乾淨的生意,也真是老天爺垂青,竟然得來全不費工夫。

該走的程式還是要走,先是祭奠父親,然後是給縣裡村裡的捐贈儀式,陶平眾星拱月一般被簇擁著回到了傲陽市區。傲陽市議長王正恆已設下酒宴接待。白天去官塘村,王正恆並沒有陪同前往,只是派了一位副議長陪同,這讓陶平有些不滿。不過這位王正恆也算識趣,知道哪些人是自已得罪不起的。

“陶總對家鄉一片赤誠,本應出席捐贈儀式的,奈何俗務纏身,多有怠慢,這杯酒,是我向陶總賠罪的,還望您大人有大量,體諒海涵。”王正恆舉起了酒杯向陶平示意後一飲而盡。

“哎呀王議長,瞧您說哪的話,這我可受不起啊。”陶平雖然已人近中年,但歲月不僅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反而更顯風韻迷人,媚眼一轉,當真是風情萬種,要不是王正恆知道她背景,沒準兒都會把持不住。見王正恆主動賠罪,陶平就坡下驢,“您是傲陽市的一把手,咱傲陽市多少事情都在您肩上擔著,還什麼賠罪啊,應該是我先敬您這位父母官才是……”

一眾人推杯把盞,氛圍逐漸熱鬧起來,終於逐漸進入了正題。

“陶總能夠回到家鄉投資,支援家鄉的建設發展,這是全體傲陽人民的福氣。為此,我再敬您一杯,”已經微醺的王正恆再次舉起酒杯,“不知陶總準備涉足哪個領域,我們一定全力配合,做好服務工作。”

“言重了言重了,”陶平也端起了酒杯,“雖然我是傲陽人,但畢竟離開傲陽這麼多年,對傲陽如今各方面情況也並不瞭解,所以還要仰仗王議長以及各位領導多多照顧。”

“這次到傲陽投資,我準備涉足化工領域。”陶平放下了杯子,“最近咱們傲陽油漆廠風頭很盛,我瞭解到,他們剛完成改制不久,雖然效益不錯,但整體實力還是有待提高,這樣才能在激烈的競爭中生存下來再謀發展。所以我準備投資收購傲陽油漆廠,不知道王議長意下如何?”

王正恆心裡一跳,心道,我說你怎麼突然就要回家鄉投資呢,原來還真是聞著味兒就來了,表面上卻哈哈一笑,“只要有利於我們傲陽市的發展,我們肯定都是支援的!”

“此事就這麼定了?”陶平進一步問道。

王正恆不禁心裡暗罵,要不是榜上了那個人,誰他媽認得你啊,竟然敢來逼我。這些年,官員親屬仗著權力影響力,肆意侵奪各種企業資源,不是什麼新鮮事,王正恆也並不是不知道,但真正發生在自已身上,實在是感覺不舒服,他討厭這種被人逼迫的感覺。同時,李洪柱給他的印象也很不錯,務實,有遠見,有民族情感,如果能夠長期發展,勢必會是一位優秀的企業家。但那個人,實實在在是他惹不起的。隨即為難地一笑,“我們自然應該竭盡全力。只不過,陶總應該也知道,這家油漆廠改制之後,已經是完全的民營企業,政府是沒有一點股份的,所以關於收購的事情,我們能做的最多就是引薦雙方認識磋商,但至於成不成,關鍵還是在於你們磋商的結果啊。”

這個情況陶平當然知道,“我相信有王議長以及各位領導的協調,磋商一定會達成的。”說著,以不容置喙的姿態舉起了酒杯,“王議長,各位領導,提前預祝我們合作愉快吧。”

王正恆反覆思慮之後,決定還是由自已親自來和李洪柱談這個事情。

李洪柱沒想到自已這麼快就會被王正恆召見,起了個大早,就趕往市政府。剛到,即見王正恆提著公文包前來,看到依舊一身工裝的李洪柱,微笑著點點頭。李洪柱心領神會地跟在後面,進了辦公室。

王正恆辦公室並不大,裝飾也很簡單,甚至顯得有些陳舊,看著這些,很難將其與二十多年後的那個墜亡副議長聯絡起來。他示意李洪柱坐下,給其泡了一杯茶,隨後坐到李洪柱旁邊沙發上,一點沒有官架子,這倒讓李洪柱有些意外。

“是不是在疑惑因為什麼事找你?”王正恆微笑著看向李洪柱。

“但請王議長吩咐。”李洪柱迎上王正恆目光,誠摯地說。

王正恆點點頭,也不賣關子,“有人有意收購你們廠。你怎麼看?”

李洪柱迎著王正恆目光看了良久,試圖從他的表情中解讀出這句話的內涵。然而,王正恆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眉目,彷彿這件事情與他無關。

“王議長,恕我直言,是哪位高官子弟看上我們廠了?”李洪柱敏銳地從王正恆表情出解讀出了關鍵資訊。李洪柱對這個年代官僚親屬肆意侵奪企業的事情倒是有所耳聞,沒想到這麼快就發生在了自已身上。他努力地從記憶中搜尋潛在的嫌疑,但始終找不出頭緒。看來關鍵資訊只能從王正恆這裡獲取,只要獲得了人物資訊,他就能找到應對措施。

“嗨,瞧你這說哪的話,”王正恆打著哈哈,“是出身傲陽的一位企業家,她之前在沿海經商,這次回家鄉祭祖,順帶投資家鄉以支援我們傲陽的發展,看上了你們廠,覺得你們廠雖然有潛力,但是需要更大的資源支撐,才能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生存發展。”

王正恆說得一本正經,要不是李洪柱有長期官場監委經歷,都要被他騙了,隨即呵呵一笑,“王議長,您也知道,我雖然是我們廠的總經理,但廠裡面的事務,卻並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得了的啊。再說,如今我們廠效應勢頭很棒,在這個時候說賣出去,恐怕廠裡面其他人是很難答應的。”

“企業能否穩定健康發展,是由很多因素決定的。”王正恆站起身,走到窗前,負手向窗外望去,“有些事情,可不能只看眼前的勢態,眼光要長遠吶。當然,如果你們充分考慮之後,認為從長遠來看,有把握把企業經營發展好,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果然是個滑頭,不留下一點把柄,李洪柱心道,作出恭維的架勢,“王議長自然看得比我們要長遠,給我們的提醒語重心長,也切中了要害,我們肯定要認真考慮。只不過,是什麼人、什麼企業想收購我們都不知道的話,我也沒辦法去給工友們做工作啊。”

“這倒也是。”王正恆料想李洪柱也不會知道箇中隱情,而且從李洪柱的話看來,顯然是聽懂了他的弦外之意,看來孺子可教,如此一來,自已對上面那位,也好交差了,“大西商貿集團。”

“大西商貿集團?唉,我還真是孤陋寡聞,竟然都沒有聽說過。”李洪柱一副沒見過世面鄉下人表情。

“他們主要是在大西做進出口貿易的,很有實力,在大西很有名的。”王正恆對李洪柱恭敬的態度非常滿意,“你們廠裡好好討論一下,行則行,不行,也不勉強。總而言之,只要在政策規定的範圍內合法合規經營,無論怎樣,我們都會堅定支援的。”

李洪柱嘴上說著好好好道謝,心裡卻暗罵我信你才怪。看來這個王正恆,確實並不是表面上那樣一絲不苟的。

至於這家大西商貿集團,李洪柱並不是真的一無所知,他心裡是有點印象的,只不過確實想不起來更具體的資訊。

他還沒有配專車,只得打車回廠。雖然老廠長鄭援朝等人一再提議給他配車,但他還是以暫時不是很需要否決了,雖然貸款了一個億,但在李洪柱看來,哪怕一分一毫也不敢浪費。不過他的做法倒是引得老廠長一眾人欽佩不已,最後在強烈要求下,給李洪柱配了一部時下火熱的摩托驢拉CD928。

“這位兄弟,你是可以啊,這手機都快一萬了吧?”剛上計程車,司機就眼尖地瞅見了李洪柱腰上的手機——這也是廠裡強烈要求的,說是這樣看起來才像是總經理。任李洪柱尬得忍不住抓緊腳指頭也沒辦法,畢竟這年頭流行這樣,可不能用二十多年後的眼光來看。

“也不至於一萬塊了,將近七千吧。”李洪柱也不隱瞞。

“嘖嘖嘖,有錢就是好啊!”司機羨慕地讚歎著,心想自已得開多久計程車才買得起,突然他咦了一聲,轉頭看了李洪柱一眼,“你去傲陽油漆廠,你該不會是傲陽油漆廠的李洪柱李總吧?”

李洪柱點點頭,“沒錯,是我!”

司機瞬間就興奮起來了,“哎呀,李總!你現在可是大名人了!你們傲陽漆那個廣告拍得太他媽牛了!民族當自強!讓世界瞧瞧諸夏的顏色!說得太對了!我跟你講,放眼整個傲陽,我現在就最佩服兩個人!第一個就是您!”

李洪柱哈哈一笑,“我們也只是被逼到了絕境拼死一搏而已,沒想到誤打誤撞把市場給開啟了!純屬運氣好啦。倒是你最佩服的第二個人,我比較感興趣。”

司機對李洪柱的謙虛不以為意,“我喜歡你這種謙虛!咱們傲陽人就是牛逼,關鍵還低調!這第二個人啊,就是陶平。一個農村丫頭,憑著自已,硬是在大西闖出了一片天!”

“陶平?”李洪柱總感覺這個名字很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就大西商貿集團的老總啊!”司機繼續興高采烈地說,“你不知道嗎,她也是傲陽人!”

李洪柱恍然大悟,“原來是她啊,她也是傲陽的啊!”

“對,就大湖縣的,跟我老婆娘家一個縣。”司機開始口若懸河地講大湖縣如何如何,不過李洪柱雖然附和著,但卻沒有聽進去多少,腦海裡不斷思慮著如何應對這位陶平。

原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