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情
臨下班的時候,杜牧非接到劉小西的電話,還沒來得及“喂”一聲,劉小西已經乾脆利落地扔下“不見不散”四個字,漂亮地掐斷了電話.
杜牧非一愣,正疑惑劉小西是否打錯電話的時候,她的簡訊又跟了過來:“老地方。”
杜牧非一下被逗樂了。他急速地跟了一條資訊過去: “警察阿姨,我跟你有這麼熟嗎?’
杜牧非和劉小西真的不熟。
三個月前,杜牧非穿戴著很正式的西裝領帶,去新單位報到。途徑東門大橋的時候,那裡剛好發生一起由酒後駕車引起的交通事故,一輛別克連車帶人一起掉進了河裡。
杜牧非是剛從學校畢業出來的五好青年,二話沒說,就跳進水中。
別克車上有四個人,杜牧非救出了三個。
在接受某報社記者採訪的時候,杜牧非的手緊緊地掩住了自已的臉。
他說:“第四個人的上半個身子都已經從車窗裡出來了,可是裙襬好像被什麼東西扯住了,怎麼拉也拉不出來,怎麼拉也拉不出來……”
杜牧非哭了。
當時,劉小西坐在隔壁那桌喝咖啡。因為杜牧非的哭聲,她端著咖啡杯的手不真切地抖了一下。
直到採訪結束,她都沒有向杜牧非看一下。但是在杜牧非離座往外走的時候,她卻疾步跟了上去。
“站住,我是警察。”劉小西把證件晃了一下, “你的名字身份證工作單位電話號碼。”劉小西一氣呵成。
杜牧非驚詫地看著她,表情很傻。
即便如此,他還是配合地報出了所有的答案。直到劉小西記錄完畢,眨著眼睛問他“有無女友”的時候,杜牧非才有了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但為時已晚了,那天開始,劉小西製造的騷擾就一直不斷。
杜牧非原本有一輛尾數“514”的摩托車,因為騎著它第一天上班就遭遇了下水救人事件,杜母覺得那車不吉利。而且坐公交車挺方便的,他索性遂了母親的願,把摩托給賣了。
杜牧非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天陰陰的,一副即將下雨的模樣。他瞧瞧天色,疾步趕往公交車站。
平時他都要等上十幾分鍾,才能來一趟“601”路公交車。但今天的“601”路比往常早到了幾分鐘,杜牧非衝過去的時候,它剛好停下。正值乘車高峰,上車的人很多,他被後面的人擠了上去。
公交車走了幾站,報站名的時候,杜牧非一聽就不對了。
他向旁邊的人一打聽,才恍然大悟,這車是“607”路——“7”上面的那個短橫掉了,就成了“601”。
杜牧非忙讓司機停車。車慢慢地滑過一段距離,停穩的時候,車已經到了東門大橋上。
因為之前他在此見證了一場死亡—別克車墜河,杜牧非突然有些傷感。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鬧騰開了,劉小西的聲音排山倒海地覆蓋過來, “下雨了,有沒有帶雨傘?我去接你吧。”
就在這時,一把天藍色的傘撐在了他的頭頂,一個女孩靦腆地站在他的身邊,天藍色的傘把她的臉印得藍藍的。
“不用了。”他簡明扼要地結束通話電話。
手機入兜,他才發現女孩一直在看著他。
女生怎麼可以這樣盯著男生看呢?
杜牧非輕笑, “謝謝你。”他把手裡的包往上舉了一下, “我只要往前走一段路就能到家。”
隨即,他就要往外衝,但是,一隻白皙的手拉住了他。
“我送你。’
杜牧非不由地認真打量了女孩一眼“天色晚了,女孩子要早些回家。”
但是,她就像怕他逃走似的,手落在他的胳膊上,沒有放開。
杜牧非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杜牧非,你在什麼地方?”劉小西死不罷休地叫喚著。
杜牧非真的被逼煩了,眼落在傘下的女孩身上,嚷道: “和女朋友約會!”然後,他把手機關了,才發現身旁的女孩已經悄然地把頭低下。
杜牧非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送我去公交車站吧。”
雨其實不大,但杜牧非還是悄悄地把傘推向女孩的那一邊。
女孩沒有說話,心照不宣地向他靠攏了些,又靠攏了些,
這類女孩的心思應該是很細膩的吧。
女孩長長的髮絲隨風搖擺,輕輕地落到杜牧非的臉上,他的心不由地軟了下去。
路不長,兩個人卻慢騰騰地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分手時,杜牧非忍不住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回眸淺笑, “我叫洋洋。”洋洋走路很輕,很輕,就像……
杜牧非覺得,洋洋就像電影裡演的飄飄乎乎的女鬼呢。杜牧非還覺得,他和洋洋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特別是那條裙子,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杜牧非興奮至極,晚上躺在床上,回想起洋洋撐著傘回眸時的模樣,他的心就像加了一團燃燒的柴火,一下暖了起來。
守約
半夜,杜牧非被尿憋醒。去過洗手間後,他才想起,掛了劉小西的電話後,手機一直沒開。
回房,他一開機,一長串的簡訊迫不及待地蹦出來。
資訊都是劉小西發來的,先是半真半假地責問,誰家女子竟有這麼大膽子敢和她搶男朋友。後來乾脆是一條接一條的責問: “說好不見不散的,人呢,人呢?”
杜牧非本想不理她,但鑽進被窩,想著她一個人在星巴克浮躁不安的模樣,還是放心不下。
其實杜牧非並不討厭劉小西。但是對杜牧非而言,劉小西太漂亮太優秀太能於了,他只是一個平凡男子,劉小西恰恰是平凡男子不敢奢望的。
即便沒有愛情,至少還有情誼吧?他猶豫再三,從被窩裡鑽出來,穿好衣服,奔了出去。
午夜三點,車子不多。
杜牧非在路邊眼巴巴地等著,偶爾有幾輛私家車從他身邊經過,完全不理會他的招手。他忍不住罵, “等我有錢買了車,絕不像你們一樣薄情寡義。”他憤憤地舞了一下拳頭。沒想到,燈光一閃,一輛車終於停了下來。
“你要去哪兒?”車窗被搖了下來。杜牧非很驚訝,“洋洋?”
因為是晚上,杜牧非沒有看清楚車的外貌,進去了才發現車有些陳舊。
在杜牧非調整座位前,洋洋就柔聲柔氣地叮囑: “不要動座位,壞了,剛用釘子固定好。”
杜牧非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這才側過臉去看洋洋。
她目不斜視地對著前方,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她在笑,卻在笑容中悄悄地滲入了點點憂傷。而那點憂傷落到杜牧非的眸子裡,他一下子心疼起來。
“洋洋,那個女人真不是我女朋友,我怕我不過去她會在那傻坐一夜。”
“我知道。可是她很愛你呀。”她包容地笑,一句話,把杜牧非所有的話都堵住了。這可害苦了杜牧非,像吃撐了胃,整個肚子脹脹的,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地方難受。
傳聞,
杜牧非不該赴約的,他一赴約,劉小西騷擾的後勁變得更足了。她洋洋自得地嚷嚷: “你是因為喜歡我,才過來的!”
杜牧非苦笑, “我有心儀的女孩了。”
劉小西笑, “說來聽聽,姓什麼?叫什麼?家在什麼街?什麼路?手機號多少?工作單位哪裡?”滔滔不絕的一長串問題徹底把杜牧非弄懵了。
他開始後悔,為什麼要放洋洋先回去呢?更後悔自已怎麼就沒有問她要手機號呢?
杜牧非在單相思中懵懵懂懂地過了兩天,然後下班,還沒有走到公家車站,就瞧見“607”駛過來了。
“7”上的那個短橫已經補上去了,很鮮亮。
到站停車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擠了上去。
司機還認得他,有些納悶地問: “這是‘607’,不是你要坐的‘601’。”
杜牧非尷尬地笑, “上次坐錯車,在東門大橋遇到了一個有緣人,所以還想碰下運氣。”
司機臉色變了,車子啟動前,他不放心地瞧了杜牧非一眼, “聽說東門大橋那邊在鬧鬼呢!沒重要的事,我勸你還是別去了。”
杜牧非沒有接話。
“607”在東門大橋扔下杜牧非,就像離弦的箭奔了出去。車的尾氣重重地衝到了杜牧非身上,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鬼真想追你的話,就是跑得再快也沒用啊。
東門大橋明顯比往日冷清了許多。除了迫不得已疾馳而過的汽車以外,整個大橋空蕩蕩的。
也能理解,有這樣的傳聞,誰還會來這裡閒逛呢?怕是洋洋也不會過來了吧。
杜牧非有些失落。
不過他還是有些固執,萬一洋洋會過來呢?直到夕陽慢慢地沉下去,天際的彩霞也淡然,他才無精打采地向車站走去。
他發現站牌下站著一個單薄的身影,因為光線偏暗,杜牧非瞧不清。只依稀確定那人是個女孩,低著頭,長長的頭髮蓋過了整張臉。
杜牧非的目光沒有在她身上做太多的停留,挺直身姿,站在了她的身邊。
“杜——牧——非——’
女孩已經抬起了臉,杜牧非一驚,這不是洋洋嗎?
“我怕你來找我,所以我一直在這裡等著你。”洋洋說。
喜悅頓時鋪天蓋地地落到了杜牧非的身上。
很自然地,杜牧非的手伸了過去,把洋洋的手包了進來。
這手就像上輩子握過一樣,那麼熟悉。他在上面細細地摩挲著, “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等這麼晚?要是我不來怎麼辦??
“你會來的,我知道你會來的。”
杜牧非被她較真的模樣逗笑了,很愛憐地擰了一下她的鼻子, “我請你吃飯。’
“不。等會兒有車子來接我,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來見你一面。”
時下還有這樣拘謹的女孩嗎?杜牧非的腦海不由地閃過了劉小西的臉,那女孩估計是連“拘謹”兩個字都不知道該怎麼寫吧。
像是看穿了杜牧非的想法似的,洋洋輕輕地說: “她是一個好女孩。”
“什麼?”
她捏著自已的衣角,“在星巴克等你的是一個好女孩,你要珍惜她。”
杜牧非剛想解釋,燈光閃爍,有公車靠站。他還沒有瞧清那是幾路公交,自已已經被洋洋推了上去。
車門合上之前,杜牧非終於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住在什麼地方?”
“青安路1566號。”
車開了,車上為數不多的幾個乘客都驚詫地瞅著他。
“有什麼不妥嗎?”他站在那裡對著自已上上下下地瞧了一下。
司機嗤之以鼻,“還有這個閒工夫自言自語,把卡刷了!”
“我沒自言自語啊,估計是司機耳鳴吧。”杜牧非心想。
他沒有計較司機的話,找了一張挨著窗戶的座位坐了下來。還沒坐穩,一輛車像風一樣地從車旁超過。
“媽啊!”車內有人尖叫, “那車咋沒有駕駛員啊?”
杜牧非探出頭一看,是一輛黑色的別克,跑得像溜煙。
逃離
劉小西出差了幾天,回來的時候,東門大橋鬧鬼的傳聞已經愈演愈烈。
有人說,半夜子時總有一個女人在橋上跑來跑去,姿勢特怪,腳不著地。
當晚,劉小西給杜牧非打電話說起鬧鬼事件的時候,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杜牧非好笑,原來勇猛無敵的女警察私底下也只是一個害怕鬼怪的膽小女啊!
他輕言地安慰劉小西,那些都是騙人的,他和洋洋常常在東門大橋附近的車站見面,從沒有發現鬧鬼。
劉小西的聲線立馬抬高, “你咋可以趁我出差的時候就見異思遷呢?火速交代,那女人是哪家閨女?”
杜牧非被她的氣勢逗樂,很自覺地報上她的姓名和家庭住址,後面還不知死活地補了一句, “拿出你警察的敏銳目光去瞧一瞧,人家姑娘比你賢淑一百倍。”
不等杜牧非繼續打擊,劉小西直接掛了手機。
然後一個星期,劉小西突然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斷掉了所有資訊。
這樣更好,省得她一直念念不忘。和洋洋說起這些事兒的時候,洋洋的臉緊張得有些發青。她一掃往日的恬淡,重重地將手落在杜牧非的肩上, “你這樣做不行,她是好女孩,你和她才相配。”
杜牧非被她凝重的表情嚇壞,他雖然很想隨洋洋的心意,但愛情不是東西,想送誰就送誰啊?
“洋洋,我和她真的沒什麼,我喜歡的人是你啊!要是你還不放心的話,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家長。”
洋洋拼命地搖頭,不等杜牧非再說什麼,她便驚恐地逃走。長長的裙襬把鞋沒在了裡面,杜牧非很是擔心,要是腳不小心踩到了裙襬怎麼辦?
舊址
杜牧非又在東門大橋附近的公交車站
等了洋洋幾次,但都無功而返。
倒是消失了一陣的劉小西突然地浮了出來,電話裡,她的聲音很嚴肅。
“杜牧非,我必須和你認真地談一談。”
杜牧非無心和她瞎扯,他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對不起,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我要去青安路找洋洋。”
“不要!”
在聽到這兩個字的發音之前,杜牧非已經掛掉了電話。
出租司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他納悶地在城裡轉了幾個圈,很不確定地問杜牧非,“你確定有青安路這地方嗎?”
“怎麼會沒有呢?”杜牧非說。
小夥子偷偷地瞧了他一眼,乘客願意轉圈,司機當然不介意。
車走走停停,不斷向路人打聽。終於,有一個老人肯定了這個路名的存在,“青安路啊,有的啊,以前,東門大橋的那條路就是叫青安路啊。”
“那麼青安路的1566號呢?”杜牧非緊張地問。
老人看著他,說: “小夥子,你在考我啊?東門大橋建成前不就簡稱‘1566工程’嗎?”
重生
杜牧非知道自已不應該再去東門大橋的,但是,他忍不住要去,他要去尋找一個答案。
風起,等在橋欄邊的不是洋洋,而是劉小西。
“不要再迷戀洋洋了!你所說的洋洋就是你沒有救起的落水女子。在逃生的時候,她的裙襬被前面座位上的釘子扯住了,我已經調查清楚了!”
杜牧非點點頭,想起了洋洋開車時說的話: “不要動座位,壞了,剛用釘子固定好。”
是啊,可惡的釘子曾要了洋洋的命!怪不得當初他對洋洋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還覺得那條裙子很眼熟。
“你已經知道了?”劉小西問。
“是。”
“那你為什麼還要過來?”“我只是想知道,她有沒有過喜歡
我?”杜牧非的聲音融入了風裡。
一個身影從橋頭緩緩地移了過來,纖細,柔弱。
這次,杜牧非看得很仔細,她的腳沒有穿鞋,很瘦小,像傳聞中所說的那樣,浮在地面上。
“喜歡又如何呢?人鬼殊途,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洋洋悽然地笑了笑。
“那就好。”杜牧非笑, “知道你喜歡我就好。”
杜牧非臉色一變,突然轉過身,大喊一聲: “我們馬上就可以在一起了!”然後,迎面向一輛疾馳的汽車奔了過去。
劉小西的臉色大變, “不要!”但是,一切都太晚了!眼看著人和車就碰在一起了,洋洋一
步越了過去,硬生生地在車和杜牧非之間推出了一段距離。
“好好愛他,他馬上就會愛你了。我能為你們做的,只有這麼多了。”洋洋看著劉小西,一滴血從她的嘴角滲了出來,落在地面上,迅速地消失了。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
劉小西奔過去的時候,洋洋的身子已經像一團霧般散開了。
汽車司機罵了一句, “發什麼瘋?找死啊!”然後絕塵離去。
後記
劉小西趕緊扶起跌暈在地上的杜牧非,小心翼翼地問: “你怎麼樣了?”
杜牧非雙手捂著太陽穴,茫然地搖了搖頭。猛烈的碰撞之中,已經“奪走”了他的一些記憶。
良久,他看了看劉小西,忽然興奮地站了起來,拉住劉小西的手,說: “我是杜牧非,請問,是你救了我嗎?”
劉小西看著他,淚水湧了出來, “是的。我叫劉小西,很高興認識你……”
杜牧非急忙又說: “請問,我可以請你去星巴克坐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