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7月7日12點57分,第五個死者牛多芬,卒於服毒。其四十二歲,無父無母無兒無女,據資料顯示,牛多芬自二十二歲起就待在滇南精神疾病管控中心。唯一與他稱得上朋友的,我想,只有郭寅了。

在葉清秋幫助下,我查到了牛多芬以前的事蹟,經整理,得出瞭如下人生故事走向:說牛多芬本名其實不叫牛多芬,叫牛鴻。之所以改名,是因為自幼時起,牛多芬的音樂天賦就十分出眾驚人,堪稱神童。在父母培養下,尤其熱愛鋼琴,特別崇拜音樂大師路德維希·凡·貝多芬,甚至自認為自己的琴技已經超越了路德維希·凡·貝多芬。故於十八歲年輕氣盛之時,改名為路德維希·神·牛多芬。

在命運的安排下,同年,牛多芬愛上了一個女孩,一個對他而言美如天使的女孩。他們很快相愛了,儘管雙方父母都不同意,儘管雙方父母都一再阻止他們相見相戀,儘管雙方父母都強烈要求他們分開,可愛情啊,比女巫的魔法還令人著迷。他們不顧一切風雨,依舊愛如烈火,不肯與彼此割捨分離。

十九歲那年,兩人厭倦了父母整日的說教,覺得他們就像是煉獄長,而自己是他們魔爪下的囚徒。於是乎,兩人做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決定,私奔。為了愛情,為了自由,他們義無反顧的逃離了那個自己所熟悉的城市,去往了一個陌生的偏遠地方。

二十歲那年,一個壞訊息傳了來,牛多芬的父母,死了。那是一個陰冷的雨天,牛多芬的父母不知從哪知道了牛多芬的下落,因思子心切,故搭乘客車來尋,卻可惜世事難預料,客車行駛途中竟不慎側翻,致其雙亡。

二十一歲那年,一個好訊息傳了來,牛多芬和她摯愛的女人生下了一個天使般的女孩。同年,牛多芬搬進城市生活,並憑藉自身技藝獲得了市級鋼琴演奏獎第一名,被一所私立院校破格錄為鋼琴教師,薪資頗豐,一家三口的生活也因此得以改善。

二十二歲那年,一個壞訊息傳了來,牛多芬摯愛的妻子和女兒,死了。那是一個陰冷的雨天,牛多芬的妻子突然想念自己多年不見的父母了,於是帶著孩子搭乘客車去看。卻可惜世事難預料,客車行駛途中不慎側翻,致其雙亡。

自此起,牛多芬瘋了,再沒有人能夠走進他的世界。他就像一個丟了靈魂的行屍走肉,漫無目的穿梭在人潮人海中,不知該去往何方。

同年,牛多芬思女心切,把一女孩誤認為是自己女兒將其抱走,欲至車禍地點自縊。攔下後,被關入精神病院治療。但可惜,全無好轉跡象不說,反而越發自閉、患了更為嚴重的自殺、自殘傾向以及暴力傷人傾向。

幾經輾轉,牛多芬被送至滇南精神疾病管控中心,畢竟這有著最好的治療醫師。在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幾番治療下,發現只有鋼琴可以暫時壓制住牛多芬心裡的魔,只有沉浸在從鋼琴裡發出的優美音樂當中,牛多芬才不會想著去死自尋短見。

五年前,我入院後見過他幾次。出於好奇,也曾試圖和他搭過話,但他從不搭理我。下棋時,回頭寺那個瘋和尚告訴我說:“牛施主就像是佛祖膝下那盞沒了燈芯的油燈,雖然存在著,但卻不知了自己存在著的意義。”

三年前,滇南精神疾病管控中心裡來了一個人,一個可愛的小殭屍,郭寅。他成了我的藥,也成了牛多芬的藥,唯一一個能夠走進牛多芬世界裡的人。

牛多芬待郭寅視如己出,不許任何人傷郭寅一根汗毛。曾有一次,一患者突然病發瘋症,將一杯飲料潑在了郭寅身上。牛多芬登時大怒,衝過去揪住這患者的手,放到門縫裡咔咔一頓夾,沒差點把人家的手給弄斷。幸好郭寅心善,跑過去抱住了牛多芬,如此才將其饒恕。

7月7日13點31分,我們來到了案發地點,滇南精神疾病管控中心。相傳,這裡古時候是個刑場,曾一次性在此砍過百十來人的腦袋,被老百姓稱之為小陰曹。

清末民初時期,有群傳教士盤下了這個刑場,建成了教令院。此後,這群傳教士不僅傳教渡人,還免費收留那些可憐的孩子,一時引得百姓稱讚,紛紛前赴後繼著將自己兒女送進去。殊不知,傳教渡人是假,做實驗和搞人口販賣才是真。戰爭勝利後翻建,曾在地下挖出過百十具孩童屍骨。

再往後,這裡被一老闆承包,搞成了一個大商場。但不知為何,每天晚上都能聽見小孩子的啼哭、或是笑聲。第二天,商場裡的那些玩具還會被搞得亂七八糟,十分邪門。

開始以為是有賊人故意搗亂,兩個膽大的工作人員下班之後,就藏在一角想來個甕中捉鱉。結果,兩人被嚇得魂不守舍,說自己看到了髒東西。

沒過兩年,商場倒閉了,一個個神神叨叨的都說這風水不好,邪性,不能在這做正常生意。出於無奈,政府就搞了個小醫院,但很奇怪,人們願意跑更遠的地方去看病,也不來這看。後來,經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重建、翻建、擴建,慢慢的,演變成了現在的滇南精神疾病管控中心。

進八號房前,我把郭寅特意留在了外面,因為郭寅和牛多芬之間的感情很好。郭寅十分聽話,坐在樓下草坪上玩起了他那個比我腦袋還要大的魔方。我心裡清楚的知道,這時的郭寅其實很難過,只是他不擅顯露。

八號房裡的陳設特別簡約,僅有一張單人床和一架鋼琴,空間也不是很大。因為牛多芬的自殺、自殘傾向非常嚴重,屋子裡若有其他可用物件的話,牛多芬一定會偷偷把它藏起來,然後悄悄在背地裡自己傷害自己,又或者是傷害別人。聽說曾有一次,牛多芬吃完飯後偷偷在褲腿裡藏了一根筷子。第二天清晨活動時,牛多芬悄悄尾隨一患者到僻靜處,用這根筷子捅瞎了他的眼睛。

牛多芬就那麼靜靜的趴在鋼琴上,走得十分安詳,臉上甚至帶著一絲笑容。換做不知情的人見了,恐怕還以為牛多芬只是睡著了而已。

案發現場保護的很好,全不像之前的李月、楊東旭、張素蘭、何玉霞四人那般血腥,那般可怕。看著死去的牛多芬,我心裡很難過,並不是為牛多芬難過,而是為郭寅難過。但,我心裡更多的是自責,自責自己沒有救到牛多芬。我甚至覺得牛多芬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因為我大意了,沒有及時想到吳未濟的作案地點和作案目標。

我認為我應該想到的,昨天晚上吳未濟彈了一夜的貝多芬名曲《愛麗絲》,這不是一時興趣的彈奏,而是一種挑釁的暗示。尤其在吳未濟坐到路邊吃酸辣粉時,我就應該確切的、毫不猶豫的想到的,這暗示太明顯了,可我卻偏偏慢了一拍。

葉清秋安慰我說:“不用自責,誰也想不到吳未濟會給我們來一個燈下黑。”

楊信義附和著道:“是啊!我們都被這小子給騙了,都以為他昨天晚上彈的曲子是為了悼念他的妻子,卻沒想到還另有他意。還有,我們工作上也過於疏忽大意了,居然把這裡給直接漏掉了。”

高小花這隻母老虎毫不通情達理的、指桑罵槐的埋怨我說:“楊局,這事兒要怪,就怪我們誰也不知道這裡發生過重大案件。”高小花說罷故意看了我一眼,像在說:‘在場的只有他知道。’

這次,我出奇的沒有討厭高小花,一點沒有,反覺得他說的對。如果,當初他們排查案子的時候我多上點心,不去騙小宋的那隨身聽聽歌,我想我一定不會遺漏掉這個作案地點。

可惜,沒有如果。

楊信義這次也出奇的沒有討厭我和埋怨我,反而回駁高小花道:“別給自己找臺階了,院裡頭藏了這麼大一個屍池我們居然都毫不知情。哼!諷刺的是,以前有人為此事報過案,但我們的人卻把他當成瘋子處理掉了。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說明我們沒有保護好市民的人身安全,說明我們沒有盡到自己所該承擔的責任。”

高小花,無言以對。

葉清秋這時岔開了話題,問:“屍池那邊怎麼樣了?一共有多少具屍體?其形成的原因、目的是什麼?”

高小花面無波瀾,像沒感情的機器那樣冷冰冰的說:“一共六十四具,有男有女,我們的人正在核實他們的身份。至於形成的原因和目的還在審問,院方相關人員已被控制,最慢今天晚上就會有具體結果。”

“我們還是先查吳未濟吧,屍池的事就暫時由王強去負責。”楊信義分析建議道:“現在我們著手的案子已經夠複雜了,依我之見,當務之急化繁為簡才是上策。既然吳未濟挑選的作案地點背後都對應著一件案子,所以很明顯,這屍池案就是對應牛多芬一案的。以目前情況來看,無論是李月、楊東旭、張素蘭、何玉霞對應的案子,還是牛多芬對應的案子,其案子兩兩之間並沒有發現有什麼關聯,只是一個對應關係而已。因此,這事幹脆就剔出來,交給另一組去調查,我們還是儘量順著吳未濟這條路摸下去。”

楊信義這番分析建議我頗為贊成,確實,當前案子與過去案子之間,並沒有發現存在著什麼關係,至少現在沒發現有什麼關係。與其混在一起調查,不如分頭行事兩邊圍,如此也不至於讓自己頭腦混亂。

而趁著他們談話的這檔子空隙,我已經仔細觀察完了牛多芬的死亡現場。但很可惜,我並沒有發現任何疑點,一點也沒有。

如果說,八號房是一個沒有死角、可從外向內潛入而不被發現的屋子的話,那麼我認為疑點還是有的,至少能夠不完全排除他殺的可能。可滇南精神疾病管控中心我太熟了,五年裡,我曾多次試圖逃出這鬼地方,因此做了詳細的調查。其中最仔細的,就是各個樓道口的監控攝像頭。

精神病醫院不同於普通醫院,普通醫院裡的病人是很好管控的,精神病醫院卻異常艱難。為防精神病人鬧出什麼岔子,故而監控攝像頭尤為重要,很多很密集不說,還有人專門坐在監控螢幕前盯著這些病人的一舉一動。

因此,要想不動聲色、不留痕跡潛進八號房作案是絕對不可能的。葉清秋調了相關監控來看,皆沒有看到事發之前有任何可疑人員進入,這也就等於說,排除了他殺的可能。

但是,如果不是他殺,吳未濟又是怎麼預知到牛多芬會死於7月7日12點51分呢?這顯然十分矛盾,如此精確無誤的死亡時間,一定需要高超的第三者去謀劃、去操盤、去作案。

葉清秋這時問一法醫道:“死者究竟吃了什麼毒藥?按理來說,毒藥會破壞體內器官組織,讓死者在臨死之前痛苦不堪,面色扭曲。但看死者臉上卻還有一絲笑容,似乎死時並不痛苦。”

這個問題吸引了我,我也想知道答案,故將目光投向了法醫。法醫扶了扶眼睛,不緊不慢告訴我們說:“具體成分正在化驗,不過據我經驗來看,死者服食的毒藥不止一種,其中應該有迷藥和致幻藥物。這也就等於說,死者死在了幻境中,幻境中的景象消減了現實裡的疼痛。諾,死者吃的就是這個,”法醫抽出一張照片遞給葉清秋,“這不像正規藥廠生產的藥物。”

葉清秋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名堂,然將照片遞給了我,而我一看,瞬間驚了,因為這毒藥我認識,還差點吃過。它,就是周尚煉出來的仙丹。

周老頭子到底還藏著多少這樣的仙丹呢?我心想這太危險了,要是其他患者不慎誤食那可就麻煩了。於是乎,立馬對楊信義道:“讓人仔仔細細去搜查搜查,一個角落都別放過,這種毒藥,說不定其他患者手裡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