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未濟的回答讓我們多少有些措手不及,誰也沒想到他會承認,而且承認的這麼幹脆。或許是他知道,即便他承認了我們也拿他沒轍,也仍舊定不了他的罪,因為這四起案子沒發生在凜國。
要想偵辦也不是沒有辦法,只不過十分困難,得聯絡花國移交案件資料,但很顯然花國是不會同意的。基於目前兩國緊張關係,花國鐵定害怕凜國會將這恥辱的案子公之於眾,以致招來一身騷。
無情的政客總是喜歡撒謊,把公眾當成愚蠢之士一樣來欺騙也毫不臉紅。那所謂的真相對民眾而言十分重要,代表著正義得以伸張,公平得以傾訴,但對無情的政客而言,真相不過是一個權衡利弊的玩物罷了,可丟可撿,可有可無。
葉清秋壓抑著心中憤怒,問吳未濟:“你為什麼連孤兒院裡的那六十個孩子都不放過?他們何錯之有?”
吳未濟衝著葉清秋詭邪一笑,像一隻老謀深算的狐狸那般故作紳士模樣回答說:“親愛的女士,你要知道,龍怒之時,萬物蒼生皆可屠戮。況且能給天使陪葬,對他們此生而言是一件無比幸運的事情,他們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你沒權決定一個人的生死,”葉清秋怒火中燒,顯然被那些無辜死去的孩子刺痛了內心,“任何人所犯下的罪,也都應該由公正的法律去制裁,而不該由你們這群烏合之眾去判處。”
“親愛的女士,你是在跟我談正義嗎?”吳未濟淡定自若,如果把他丟在人群裡,誰也不會想到他是個殺人犯,“那麼我想問問,親愛的女士,什麼才是真正的正義?是那些因人而異的律法條文嗎?”
“還是那些由精英分子制定認可的規矩法則?又或是那些尋常百姓預設的是非對錯、道德倫理?”
“親愛的女士,我想你是知道的,歷史,是由勝利者 書寫的,正義的概念,也是由勝利者裁定的。而每一個邪惡之人在取得勝利之後,都會把自己漂白成正義之士。錯,之所以錯,不是它本來就錯,而是勝利者們給它定成了錯。”
“我告訴你,正義,就是益於人民的公理。”葉清秋雙手重重拍在案桌上,剛正不阿的看著吳未濟,“一切律法條文、規矩法則、是非對錯,都要建立在益於人民之上。無論歷史如何書寫,誰來書寫,正義,永不消亡。”
“是個不錯的答案,但是親愛的女士,”吳未濟猛地靠到椅背上,戴在他手上和腳上的鎖銬瞬間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聽起來很令人煩躁,就像有人在用小錘子快速敲打心臟,“在天鵝的世界裡,烏鴉的黑是一種罪。同理,在烏鴉的世界裡,天鵝的白也是一種罪。”
“孰是孰非,根本不是什麼正義所決定的,而是人數。這個世界有八十億人口,如果有七十億是烏鴉,那另外十億天鵝的白,將是致命的錯誤。”
吳未濟這番天鵝與烏鴉的理論把葉清秋給難住了,因為嚴格意義上說,他這番話沒有什麼錯。所謂的是非對錯、正義邪惡,都是由人多人少去決定的。
如果七十億人認為犯罪是對的,那麼,另外十億人認為不犯罪是對的就是錯的。是非對錯、正義邪惡的概念,不過是一群人灌輸給另一群人的思想約束。
我看到葉清秋動容了一下,猜測她也認為吳未濟這番說辭有理。但是,葉清秋太剛正不阿了,像一個鐵面無私的判官那般容不得半點汙垢沙子,用另一番言論反駁吳未濟說:“人,不是動物,更不是禽獸。”
“是非對錯、律法條文的存在,就是為了扼殺像你這樣的禽獸,繼而維護整個社會的和平與穩定。正因如此,所以這個世界永遠都是天鵝多,而不是你們這群烏鴉。正因如今,所以邪惡,永不勝正。”
“是嗎?親愛的女士。”吳未濟輕蔑的笑了,像一隻狡猾的狐狸在密謀著什麼穩操勝券的計劃,“那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葉清秋雙拳緊握,發出咯咯咯的骨響聲,兩隻眼睛似是可吞人的深淵。我想,如果不是有明文規定不許動粗的話,她現在一定會把吳未濟直接打殘廢。
不過很快的葉清秋就恢復冷靜,坐到了我旁邊椅子上,仿若一朵來自地獄的冷血梅花。不妖豔,不矯揉,乍一看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輕易接近觸碰;細一看卻令人萬般好奇著迷,巴不得捧在手心裡去呵護。在我的生命旅程當中,她是第二個給我這樣感覺的女人。
“你,是邪眼其中的一員?”我原以為這個問題問的有些多餘,只是出於口供需要,慣性的、下意識的想確認一下。
但沒想到,吳未濟竟回答我說:“不,我不是他們當中的一員,他們確實有邀請過我,但我和你一樣拒絕了他們。自從我摯愛的愛麗絲去往天國之後,我,就只是一具等待死亡的行屍走肉罷了。你知道嗎,這麼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再渴望著你能殺了我,任何方式都行。”
這個回答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不太確定的問他:“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嗎?”
“是的,我們是第一次正式見面。”吳未濟很真誠,至少看上去十分真誠,“以前,我只在照片裡看到過你。”
“你為什麼非要讓我殺了你?”我腦子裡忽然蹦出一個猜測,沒等吳未濟回應,我就自問自答道:“十年前,發生在花國的四起案子顯然不是你一個人能夠辦得到你。我想,當時應該是邪眼找上了你,和你做了交易。他們答應幫你報仇,你答應幫他們做事。所以,你剛才才說你不是邪眼裡的一員。”
“是的,我們之間確實做了交易。”吳未濟看著我,眼神十分複雜,像一隻痛不欲生的狐狸渴求著獵人快些結束它的生命,“失去愛麗絲後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無助的可憐蟲,我曾想盡一切辦法為愛麗絲伸張正義,親愛的女士,就是你剛才所說的正義。”
“但可惜,正義拋棄了我,像救世的主殺死了他最忠誠的信徒。是邪眼幫了我,給了我希望,才讓我得以替天行道殺了那些惡魔。”
“那六十個孩子也是惡魔嗎?”此間的葉清秋,便似是那朵冷血梅花將要綻放開來一般,帶著來自於地獄的怒火。
“親愛的女士,這其實不能怪我,也不能怪邪眼。”吳未濟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問:“可以給我一杯咖啡嗎?隨便什麼味的都行。我想,我們應該會聊很久。”
葉清秋儘管很不情願,但還是讓人給吳未濟端了一杯透著麥香的咖啡進來。畢竟現在還不能得罪吳未濟,要是他一個不高興閉嘴了,那可就麻煩大了,何況現在還有一條未知的生命正等著我們去解救。
“親愛的女士,我還得再麻煩你一下。”吳未濟晃了晃左手的鎖銬,示意葉清秋開啟,“請允許我的左手暫時獲得自由吧,這杯咖啡聞起來很香,我想慢慢品嚐。”
“你最好少耍花樣兒!”葉清秋扮黑臉斥了吳未濟一句,然讓一年輕探警進來解開了他左手上的鎖銬。
“謝謝!”吳未濟不緊不慢端起咖啡品嚐了一口,然接著方才的話題說道:“我們當時並不想傷害那些孩子的,真的,他們天真無邪的樣子讓人心疼,就像初春時節盛開的桃花,在溫暖的陽光照耀下讓人不捨得下手去採摘。”
“可不巧,意外還是發生了。我們準備把院長的皮給扒下來時,一個孩子看到了我們,他跑回去叫醒了其他孩子,拼死護著院長。他們哪會知道啊,他們拼死護著的院長,他們認為善良的院長,實際上卻是一個吃人的惡魔。”
“等他們像桃子一樣成熟之後,院長就會扯下偽裝,毫不留情的採摘下來,要了他們小命。我們和他們解釋,解釋了很多次,可他們不聽,跟一堆臭石頭似的。”
“所以你們就殺了他們?”葉清秋強壓心中怒火,“就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原因?”
“是的,親愛的女士。”吳未濟臉上古井無波,沒有一絲絲憐憫,“任何烏鴉的黑,都阻擋不了天鵝的白,正如任何天鵝的白,也都阻擋不了烏鴉的黑。他們既然選擇了與惡魔為伍,那我們肩負的責任,就是送他們去見撒旦。”
“你們,”葉清秋惡狠狠盯著吳未濟,說出一句:“才是十足的惡魔,撒旦的鷹犬。”
吳未濟回以一個無所謂的微笑,然繼續品嚐起那杯咖啡。我扮白臉,問他:“你用了‘我們’這個詞,說明你當時在現場參與了行兇。但是從我們掌握的資料來看,你當時卻在計程車上。”
“難道你們就沒有想過,”吳未濟面色一沉,冷冰冰的看著我,語出驚人說:“那個計程車司機,可能也是我們的人呢?”說完,他嘴角微微上揚,邪魅的笑了,像一隻奸計得逞的狐狸。
我面色十分淡定,但這是裝的,其實我內心深處十分為之震驚。說實話,我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許多困惑,瞬間像堵塞的管道那般被疏通了,豁然開朗。孤兒院一案最大的解決難題,在於吳未濟具有不在場證據,但如果計程車司機也是他們的人的話,那麼這難題就不是難題了。
“就算計程車司機是你們的人,但目擊證人又怎麼解釋?”葉清秋忽道:“案發前十分鐘,在一個紅燈路口,有人看到你坐在計程車裡,還有人看到你喝了一杯咖啡。”
“一個服裝商場外的監控攝像頭,也確確實實拍到了你和那個計程車司機。而從那個紅燈路口到孤兒院大約有十分鐘的路程,這也就等於說,你們根本沒有作案時間,何況你們和孤兒院裡的孩子還發生了爭執。”
“確實沒有作案時間,但是,”我死死盯著眼前這隻像狐狸一樣的魔鬼,生怕他跑了那般,加重語氣說:“他們可以採用延遲作案手法。”
“延遲作案手法?”葉清秋一臉困惑的看著我,很顯然她並沒有聽過這個詞。
“孤兒院一案是火殺,而火,是可以控制的,只需要設定一個小小的機關。”我看到椅背上,但眼神卻從未從吳未濟身上移開分毫,“比如一支蠟燭、一支菸、一支香,只要有一點點火星子,就能將案發時間控制在自己想要的範圍內。”
“不愧是邪眼看中的人,確實很厲害。”吳未濟放下咖啡,毫無自責的、平淡的講道:“你們知道嗎?要想同時殺掉六十五人,這可是一個很有難度的挑戰,當時我們想了好一陣子呢。幸好,上帝保佑,我們在倉庫裡發現了許多煙花。”
吳未濟喝了一口咖啡,不緊不慢接著講述他的犯罪經過,說:“煙花,拆開之後就是現成的火藥。我們把火藥鋪在地上,形成一條線,將倉庫與他們的寢室相連,然在倉庫煙花堆裡點上一支香菸。”
“一支香菸大約可持續燃燒十五分鐘左右,當燃燒到根部時,就會燒斷下面的一根白繩。白繩一斷,一邊墜著的磚頭就會下落,觸發機關,繼而一個打火機就會亮起一團火苗,點燃另一根香菸。”
“當第二根香菸燒到根部,就會點燃我們事先設定好的引線。引線一燃,整個倉庫裡的煙花就會相繼噼裡啪啦像花那般綻放開來。”
“倉庫失了火,火苗就會順著那條鋪滿火藥的路線躥到寢室,點燃整個屋子,而那些孩子都被我們迷暈了。在那絢爛的煙花當中,一切證據線索都會被大火燒得一乾二淨,事後大家也都會認為這不過是一場普通的火災。”
吳未濟頓了頓,嘴角得意一笑,看著葉清秋挑釁道:“兩隻香菸為我們爭取了大約三十分鐘,我們用其中的十分鐘兵分兩路,去到你說的那個紅燈路口。”
“然後,我用其中十分鐘跑去喝了一杯咖啡,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們故意看到而已。接著,我們再用最後十分鐘原路返回,趕到案發現場參與救援。親愛的女士,我們的作案手法是不是很完美?”
“你們,”葉清秋雙拳捏得咯咯作響,惡狠狠看著吳未濟說:“就是一群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