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巧合嗎?
不,絕對不是。它圓得太圓了,讓我情不自禁覺得這四樁案子就像是特定的犯罪座標,太像了,跟這個圓得不能再圓的圓一樣像。
我又把李成業案、錢梅案、張正直案、趙龍坤案、蔡姬案、孫鈺案……等等所有案件的案發地點打上標記,試圖用同樣方式連線起來,結果令我大失所望。我不甘心,反覆嘗試了很多種連線方法,可都再沒有得出一個有規律的、成形的圖案。
難道是我多想了嗎?恍然間,我對自己產生了懷疑,腦子裡似有另外一個自己在嘲諷我、譏笑我、質疑我,像只咆哮的野獸那般想要反客為主侵佔我。
我的腦袋瓜子不由自主的開始發痛,像要炸開了那般,我伸出手用力去撓,恨不得把整塊頭皮都給扯下來。葉清秋嚇了一跳,掏出那類似仙丹的藥丸遞給我讓我吃下去。但經過上次的折磨之後,我心裡已經對這枚仙丹產生了陰影,覺得還是不吃為好。
郭寅最懂我,跑過來拉著我的手,用他那雙清澈無邪的眼睛看著我,輕聲喚道:“不怕不怕,僵兒保護師傅。”說完衝進我懷裡抱著我,不停唸叨著:“不怕不怕,僵兒保護師傅。”
很快,我恢復了冷靜,猶如體內藏著的惡魔被符咒封印了住。葉清秋長舒一口氣,關切道:“要不……你先休息一會兒,我調幾個人手過來幫忙。”
“不用,我沒事。”其實說實話,我真的很想這就跑去床上睡著,床與被褥能給我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師傅,”郭寅十分擔心的問我:“你沒事吧?僵兒給你吹曲子聽好嗎?”說著轉過身拿起椅子上的骷髏鬼頭小書包,掏出了口琴。
“謝謝僵兒,那就給師傅吹一首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夾子進行曲》吧!”此一刻間,我覺得我能夠認識郭寅,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一件事,沒有之一。
“嗯,僵兒這就吹給師傅聽。”郭寅拿起口琴放至嘴邊剛吹出個響,忽又停了住問我:“師傅,可以給僵兒買臺鋼琴嗎?僵兒以後想用鋼琴彈給師傅聽。”
“好的僵兒,明天師傅就帶你去買。”郭寅的任何要求,我都會盡最大的力去滿足。
“謝謝師傅!”郭寅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像一隻不染世俗塵垢的精靈。說罷,為我吹起了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夾子進行曲》,一首我十分喜歡的曲子。
“還是把它吃掉吧!”葉清秋又把那枚長得像仙丹的藥丸遞到我面前,“放心,沒毒!吃了對你好!”
“是嗎?”我深表懷疑,但為了不影響我聽郭寅吹曲子,還有辦案,我還是拿過來扔進嘴裡,嚼吧嚼吧吃了。
緊接著,我又重新仔仔細細翻看起了每件案子的案發地點,包括髮生在花國的那四樁:律師皮特案、教師邁克案、牧師艾倫案、孤兒院案,結果仍舊一無所獲。不過,我還是拿起黑筆把這四樁案子寫在了白板上,並在心裡嘀咕了幾句:‘又多了四個,現在已經十八個案子了!真不知道背後還藏著多少?’
葉清秋走過來看著白板,若有所思問:“你說,吳未濟到底想做什麼?難不成這些案子背後都另有隱情?”
“或許是吧,也或許不是。”在郭寅吹出來的美妙旋律中,我大腦開始飛速轉動,思考著很多東西。
我的猜測是夢遊自殺,不過準確一點來說應該是‘集體夢遊性非常規自亡兇殺案’。這個名字看起來很矛盾,但矛盾就對了,因為這樁案子本身就十分矛盾。
首先,李月、楊東旭、張素蘭、何玉霞當屬自殺身亡,畢竟案發現場確實沒有發現任何他殺痕跡。比如張素蘭,監控真真切切拍到是她自己燒熱油鍋之後自己跳了進去。還有何玉霞,她可是當著探警的面自己把自己捅死的。
其次,四樁案子確如我所猜測那般,極其像是夢遊。李月夢遊的證據收集比較麻煩,畢竟她唯一的親人李成業已死,再無法透過其他渠道關係,查清李月過往到底有沒有夢遊症狀。就目前而言,我僅能透過李月掐死的那隻貓,還有現場痕跡來分析推測,結論是有。
楊東旭和張素蘭倒比較簡單,只要問一問楊東旭的前妻錢梅,還有張素蘭的閨蜜陳芳便可知曉。只不過以目前緊張的國際關係來說,聯絡到錢梅和陳芳,並要求她們配合調查的難度有些稍高。
何玉霞就更簡單明瞭了,不僅有她閨蜜王佳佳的證詞,還有路邊監控為證。單憑這兩點跡象,就足以斷定何玉霞是夢遊自殺。
但,矛盾點來了。如前所述,夢遊並不稀奇,可一天晚上同時出現三個人夢遊自殺就十分稀奇了,此為其一。
其二,李月、楊東旭、張素蘭、何玉霞四人在臨死前都有一個共同點:即沒有主觀意識上的自殺念頭。這方面最明顯的就是張素蘭與何玉霞,張素蘭上午剛談成一個大單子,下午就自殺這顯然有些說不通。
何玉霞既然都已經和王佳佳約好了去旅遊,怎麼又會突然變卦自殺呢?若真有自殺的念頭,王佳佳不可能毫無察覺,除非王佳佳在撒謊。
其三,案發時間與吳未濟進局子自首的時間衝突,這也是最矛盾的一個地方。四樁案子的發生,都是在吳未濟進局子的兩分鐘後,這時間太短了,根本來不及作案。
如果吳未濟真是兇手,那他到底是怎麼作案的?這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解不開的結。我最初的想法和葉清秋等探警想的一樣,懷疑是多人合夥作案故意叫囂警局。
這個懷疑確實能很好的將一切解釋通,但問題是,案發現場沒有兇手出沒過的痕跡,也沒有被害人與兇手接觸過的直接證據,看起來就是夢遊自殺。此外是吳未濟的關係網,太乾淨了,乾淨得就像這個世界只有吳未濟他一個人。
如果問我覺得世界上誰最孤獨?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說是吳未濟。我反反覆覆看過吳未濟在這方面的資料,試圖從某個犄角旮旯,或是某個不起眼的夾縫裡找出一點點他與別人來往過的痕跡,結果我失敗了,我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哪怕一絲絲。
我忽然迫不及待想要與吳未濟見上一面了,想看看他真實的樣子,想用手術刀一點一點剝開他的腦袋和胸膛,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東西?我甚至在思考和他見面時的第一句話該怎麼說?他,現在就像一個令我著迷的黑洞。
我試圖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問題,我想,如果我是他,我該怎麼做才能完成這樁案子?我該怎麼做才能殺人於千里之外?我該用什麼樣的手法才能讓這樁案子如此完美?我該如何設計才能讓自殺與他殺的可能性同時存在?
恍然間,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全國治療夢遊症最厲害,對夢遊症最為了解的醫生是誰?”我猛然回頭看著葉清秋,“把他找來。我懷疑……”我猶豫了一下,“我懷疑是吳未濟透過某種手段暗示控制了被害人的夢,繼而引發了夢遊自殺事件。”
“什麼?控夢?”葉清秋大為吃驚,“你是說吳未濟能操控別人的夢?這,這也太天方夜譚了。”
“這樁案子本身就過於天方夜譚,但事實很顯然,這是目前唯一能解開所有謎題的答案不是嗎?”我再次看向白板上的十八個案子,心情以及思緒都複雜到了極致,“透過控夢讓人產生無自主意識行為,雖然聽起來十分離譜,可往往越離譜的東西,即是事情原本的真相。”
“證據,我需要證據。”葉清秋很難接受這個推測,其實就連我自己也很難接受,“辦案可以大膽猜測,但不是大膽胡猜亂測,一切的一切都應該建立在有效的證據之上。”
“所以我讓你把全國治療夢遊症狀最厲害,對夢遊症最為了解的醫生即刻找來,”我看著葉清秋,態度真誠,“只要確認了有這個可能性的存在,那麼,我就不是胡猜亂測。”
“可是……”葉清秋還想問些什麼,但始終沒有問出口。我想,她想問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多到不知道該從哪開始問。
我提醒她說:“時間不多了。”
葉清秋沒再多問多想,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我不知道她打給的人是誰,只知道不是滇局局長楊信義。但我猜,應該是教授。
半個多小時後,葉清秋的電話響了,鈴聲是貝多芬的《致愛麗絲》,接通說了才不到三句話就掛了。然之,葉清秋走到電腦面前調出社交軟體登入上,輸入一串ID號碼加了一人為好友,隨即來了個影片連線。
視訊通話很快接通,電腦上出現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凜國金牌醫師肖德康。葉清秋一番快速且短暫的介紹後,我們直切主題,開始談及我所想知道的東西。
我問:“夢遊的誘因是什麼?”
他答:“目前醫學對夢遊的發病機制並不瞭解,可能是遺傳問題,也可能是睡眠障礙導致,或者是因各種壓力造成。”
我問:“夢遊者是否知道自己在夢遊?”
肖德康答:“大可分為兩種,第一種是無意識行為,即自己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狀態下所發生的行為活動。第二種是半無半有意識行為,即半夢半醒、半知半不知自己在做什麼的狀態下所發生的行為活動。”
我問:“旁人可否與夢遊中的人溝通?”
肖德康答:“可以,但很難進行深入溝通。夢遊中的人其實十分敏感,自我保護機制十分強烈,稍不注意就會刺激到夢遊者,繼而從夢遊當中醒過來。”
我問:“深入溝通能進行到什麼程度?”
肖德康答:“看情況,如果是深層夢遊狀態下,可透過語言誘導套出一些隱私秘密,比如說銀行卡的密碼。這已經算是極限了,再往深處的話,理論上可以做到,但也僅限於理論上。”
我問:“理論上能溝通到什麼程度?”
肖德康答:“支配!”
我問:“支配?具體怎麼個支配法?”
肖德康答:“比如夢,透過一些方法是可以達到控夢效果,改變夢境的,只不過夢境的改變屬於精神層面。夢遊則多了一個層面,即行為活動。”
“如果天時地利人和,那麼加上一些人為因素,就可以對夢遊者進行一定程度的支配操控。比如他往東走,你可以支配他往西走,或者讓他做其他事情。”
我問:“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透過控制夢境去誘發夢遊發生,然後支配夢遊者的一切行為活動?”
肖德康答:“你這個想法十分大膽,如果是別的醫師聽見,定以為你是個瘋子。他們一定會用一大堆理論告訴你,說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但,我認為可以。”
我問:“操作難度是不是很大?”
肖德康答:“不是很大,是非常大,用千年一遇來形容也不為過。要知道夢和夢遊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強求不得,只有靠天時地利人和,以及超高明的控夢能力和控夢遊能力。”
我問:“所需的天時、地利、人和,能不能全靠人為搭建出來?比如,比如殺人。”
肖德康驚道:“殺人?你怎麼會有這種可怕的想法?我是來和你們探討醫學問題的,不是來教你們怎麼殺人的。”
葉清秋說:“肖醫生你誤會了,不是我們在研究怎麼殺人,而是我們在研究別人怎麼用夢遊的方式去殺人。”
肖德康問:“什麼意思?”
葉清秋說:“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希望接下來的話,肖醫生替我們暫時保守秘密。事情,是這樣子的……”葉清秋用極為簡明簡短的言辭,向肖德康講述了我們正在偵辦的這樁案子。
肖德康聽後沉默不語,在螢幕前走過來走過去,甚至端倒了幾杯紅酒猛飲而下。我和葉清秋沒敢叨擾他,就坐在螢幕前靜靜看著,生怕亂了他的思緒。
十多分鐘後,肖德康一臉嚴肅告訴我們說:“不可能,兇手絕對不可能透過控夢誘發夢遊,繼而支配夢遊者去自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敢保證。”
此一刻間,我如被一盆涼水澆到頭上,萬沒想到我的推測居然被肖德康推翻了。我心情複雜得像是一團被小貓搗鼓亂的毛線,不停自己問著自己,如果夢遊不是答案,那吳未濟到底是怎麼殺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