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案,講究證據。

但在找到證據之前要大膽,要將一切可能全部設想而出,無論這個可能有多離譜都成。設想而出之後,再剝絲抽繭般去偽存真,小心的、反覆的論證論證再論證。

我對這樁案子的設想是夢遊,如前所述,這是目前唯一能解釋得通的設想。儘管仍有諸多不可解的問題存在,但我覺得,至少它是目前最近接真相的真相。

為了論證這個設想,我在白板上寫下了我說的十四個案子,並做了分析。明面上,我們著手的這樁案子只發生了四個事件:李月跳樓、楊東旭開膛、張素蘭油炸、何玉霞抹脖。

可不難發現,在他們背後卻都隱藏著另外四個事件:李月父親李成業的死、楊東旭前妻與姦夫被火燒傷、張素蘭父親張正直因賭債被殺、何玉霞仇人蔡姬被豬拱死。

除此之外,李月、楊東旭、張素蘭、何玉霞四個事件當中都有一個共同點,即案發地點都曾發生過極其惡劣的慘案:紡織廠肢解案、北場商業街鬧鬼案、土夫子盜寶案、九筒殺人案。

三四相乘,共計十二案。再加上張正直一案當中,趙龍坤被燒火棍穿胸而死事件,以及蔡姬被豬拱死一案當中,孫鈺自投油鍋事件,總共十四案。

“這些案子絕非巧合,它們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干係。”我指著白板上的十四個案子,對葉清秋篤定的說:“連環殺手的前後作案手法基本都如出一轍,這是他們的通病,也是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炫耀。”

“就比如以前一個很有名的案子,勺子狂魔,兇手的作案手法都是先用迷藥迷暈受害人,然將受害人拖到僻靜處五花大綁堵住嘴弄醒,繼而用勺子把受害人的眼珠子活生生挖出來吃掉。”

葉清秋知道我在說誰,看著白板上的十四個案子沉思一陣後,問我:“用不用抽調一些人手過來幫忙?這些案件都挺複雜,人多一點或許可以加快我們的辦案效率。”

“有用的人一個就夠了,沒用的人找再多過來也是沒用。”我丟下手中黑筆喝了一口咖啡,然轉身看向郭寅,“僵兒,幫師傅一個忙,把這十四個案子的發生地點在地圖上標記出來,越詳細越好。”

“哦,好的師傅!”僵兒坐到那張長長的辦公桌前,從他那骷髏鬼頭小書包裡掏出膝上型電腦,噼裡啪啦敲起了鍵盤。

“我呢?我又能幫你做些什麼?”葉清秋的眼眶有些發黑,說話時雖然顯得精氣很足,但不難看出她是在強裝堅強。

我心裡十分清楚,她已經疲累不堪,所以我想讓她去休息休息。可思來索去我還是作了罷,因為我心裡同樣十分清楚,她是絕對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丟下手頭工作的。

“是時候看一看那個垃圾清理工究竟是何方神聖了。”我想,我現在唯一能讓葉清秋睡個好覺的法子,就是儘快破獲此案。

葉清秋很利索的從幾堆檔案裡找出了三摞資料,每一摞都很厚很厚。我隨手拿起當間一本翻了翻,發現各項資料記錄得非常詳細,連這半個多月以來嫌疑人吃了什麼菜,抽了幾根菸都一一在案。

我丟下手中這本資料,端起葉清秋給我衝的那杯咖啡一飲而盡,說了句:“還是換成茶吧!”然坐到郭寅旁邊揉揉眼睛,認真看起了嫌疑人的資料。

秋夜漫漫,無盡的黑暗像個鐵籠子那般籠罩著整個滇城,任憑璀璨奪目的霓虹之光如何閃爍也驚不起半絲波瀾。一個個穿梭在城市當中的人們,猶如棋盤上的一枚枚棋子,被夜的黑奴役著、嘲笑著、侮辱著、鞭撻著。

魔鬼從光明裡相繼鑽爬而出,戴上人模狗樣的面具,將罪惡之手伸向了那些尚還相信光明存在的人們。慘叫聲震徹天際猶如雷轟,可終究卻不抵車輛的鳴笛,以及燈紅酒綠中的舞曲。

在夜的掩飾下,善良,死亡了。

一個多小時後,我看完了嫌疑人的所有資料。按照過往經歷,我並不會對任何嫌疑人產生好感,一絲都不可能存在,只有這樣才能讓我保持冷靜,保證絕對的公正,不失偏頗的分析案件。

但很奇怪,這次不同了,我對嫌疑人竟產生了同情與憐憫。因為他的故事實在太悽美了,像雪山上的寒冰被炙熱的鐵汁融化那般打動了我。

他,叫吳未濟,一個頗有些說道的名字。未濟,在周易中是最後一卦,意闡‘物不可窮’的道理,即天地萬物沒有窮盡之說。一時的窮盡,不過是下一個新生的起點,如從無而來,到無而去,不過又一載輪迴罷了。

吳未濟還有一個外國名字,萊昂納多·凡·芬奇。據資料顯示,他祖籍雖為凜國京廣,但卻出生於花國舊金,父母是商人,資產頗豐。為了讓吳未濟接受良好教育,打出生就讓他入了花國國籍,取了外名。

自幼起,吳未濟在音樂方面的天賦表現得非常驚人,鋼琴彈得異常出色,猶如神助。十八歲時,雖然算不得名滿天下,但也可謂是技驚四座,小有成就,人們都誇他就是為音樂而生的天才,為鋼琴而活的天才,常稱他為小貝多芬。

吳未濟的父母對此十分滿意,畢竟在異國他鄉中能有如此一個令人驕傲與自豪的兒子,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情。為了維續這份榮耀,吳未濟的父母請了最厲害的鋼琴老師來教吳未濟,想著有朝一日,自己的寶貝兒子一定會成為一個大鋼琴家,名震古今。

這是吳未濟父母的夢想,也是吳未濟的夢想,吳未濟自己也認為自己將來一定能成為一個大鋼琴家,包括認識他的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可惜,命運真的很愛捉弄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如同一個嫉妒心十足的討厭傢伙,總見不得別人好。

他,愛上了一個女孩,愛麗絲。

愛情是甜美的,像凜冬剛過,初春將至時的第一束陽光,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叫人沐浴其中不捨割離,哪怕片刻。愛,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沒有之一。

但與此同時愛情也是痛苦的,像女巫調製而出的毒藥,令戀愛當中的俊男靚女門魂不守舍,迷失在充滿黑魔法的大森林裡,不知方向。稍有分心的人們,就會掉進女巫設下的陷阱裡,粉身碎骨。

愛麗絲美麗得像是一隻不慎墜入凡間的折翼天使,精緻的臉盤猶如上帝親手捏造,水靈動人的眼睛似會說話那般。才僅僅一眼,吳未濟就覺得自己的靈魂已隨她去,找到了真正的歸屬之鄉。

不久,兩人墜入愛河,吃了禁果。

與其他爛俗的言情小說一樣,他愛她,她也愛他,可是雙方父母卻都容不下他和她。全天下的父母似乎都一樣,總是喜歡打著‘為你好’的口號,光明正大的、義正言辭的去支配自己孩子的人生,全不顧孩子的情願與否,像一隻不容反駁的惡魔。

吳未濟和愛麗絲的父母便是如此了,他們認為兩人現在還小,應該把所有精力放在學業與未來事業上,不該虛度光陰把時間浪費在所謂的愛情裡。他們覺得小小年紀裡的戀愛根本不叫愛,而不過是青春激素躁動下的身體反應,與春天裡發情的動物無異。

不管吳未濟和愛麗絲如何苦苦哀求,如何發誓允諾,他們還是選擇暴力的、不擇手段的逼迫著兩人分開,不許再有任何瓜葛,絕情至極。吳未濟被關到了屋子裡,愛麗絲也被關到了屋子裡,兩人雖僅相距百里之遙,卻猶如隔了一條銀河系那麼遠。

但……

愛情啊,它是偉大的,偉大到如同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任由槍支彈藥怎般轟炸都屹立不倒。它的魔力無比強大,能讓兩顆心像鎖鏈那樣緊緊扣在一起,連世間最鋒利的斧頭都劈砍不開。

吳未濟和愛麗絲都認為這是上帝對他們的考驗,考驗他們是否真心相愛,是否真的離不開彼此。於是,他們越戰越勇,兩顆心像鐵汁融鑄般凝在了一起,無論父母的說辭如何天花亂墜,無論父母的手段如何暴力無情,都沒能擊潰他們的愛情,那顆非在一起不可的心。

他們不要做被人拆散的朱麗葉與羅密歐,更不要做羽化成蝶的梁山伯與祝英臺,他們要做眷侶,這世間最幸福的眷侶,吳未濟與愛麗絲。他們要親自譜寫自己的命運,如果天理不答應,他們就敢與天理為敵。

就這樣,吳未濟砸了自己心愛的鋼琴,趁著鋼琴師傅來修鋼琴之際,偷偷跑出家門,帶著愛麗絲離家出走逃去了另外一個城市。為了愛,為了在一起,他們不惜打破一切常規。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起初,他們的日子過得很艱苦,有時候甚至連吃的都沒有,經常捱餓。但他們依舊覺得很幸福,依舊覺得只要有彼此在自己身邊就是最快樂的時光。哪怕餓死,他們也不離不棄,深深愛著彼此。

後來歷經千難萬險,上天終於有所動容,讓他們找到了一份溫飽的工作,吳未濟在咖啡廳裡彈鋼琴,愛麗絲在咖啡廳裡調咖啡。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坐在大廈樓頂對著流星許願,一起去海邊撿貝殼,一起做很多渺小卻有意義的事,讓他們並不富裕的生活裡卻充滿了偉大的幸福。

愛麗絲最喜歡貝多芬的《a小調巴加泰勒》鋼琴曲,也最喜歡聽吳未濟彈奏,因為這首樂曲的另一個名字叫做《致愛麗絲》。相傳,貝多芬有一位女學生叫做特蕾莎.瑪爾法蒂,隨著相處,貝多芬對她日久生情有了好感,於是寫下了這首《a小調巴加泰勒》小曲送給她,樂譜上還題寫著:獻給特蕾莎。

由於貝多芬沒有自留底稿的緣故,這首樂曲直到19世紀60年代,才在特蕾莎·瑪爾法蒂的遺物裡發現了手稿。後來在出版印刷當中因為失誤,《致特蕾莎》錯寫成了《致愛麗絲》,從此,這首樂曲就以《致愛麗絲》的名字聞名於世。

愛麗絲有時候覺得,這首樂曲就像是貝多芬特意為自己寫的,每每聽起總有不一樣的感受。她甚至還覺得吳未濟就是她的貝多芬,自己則是吳未濟的愛麗絲,比童話故事裡那個最浪漫的故事還要浪漫。

歲月流逝,很快,他們就這樣幸福快樂的走過了七年時光。七年後,他們靠著自己的努力終於賺足了錢,開了一個屬於自己的鋼琴店。平日裡,愛麗絲就負責看店售賣鋼琴,吳未濟則負責去教一些小學生彈琴。

日子,漸漸變得越發幸福。

某個陰雨連綿的天,吳未濟接了一個單子,一個改變了他命運的單子。一位孤兒院的院長允諾吳未濟,說只要每星期去孤兒院免費教孩子們兩節鋼琴課,院長就介紹一些上流資源給他,讓他和愛麗絲的鋼琴可以賣得更好一些。

吳未濟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即便沒有這個機會,他也會答應免費到孤兒院教孩子們彈鋼琴。他和愛麗絲都喜歡孩子,也計劃著在不久的將來生一個寶寶,名字他們都想好了,叫伊麗莎白·吳,他們想要一位小公主。

在孤兒院院長幫助下,果不其然,許多上流社會之士都紛紛到吳未濟的鋼琴店裡買鋼琴,甚至主動邀請吳未濟去給他們的小孩當鋼琴老師。生活就這麼忙碌起來,愛麗絲時不時的還會應顧客之請,到家裡幫忙除錯鋼琴,從而獲得一筆還算可以的酬勞。

這天,一個三十來歲,西裝革履打扮,看上去十分紳士的男人走進了鋼琴店,說家裡的鋼琴有一個琴鍵老是破音,請愛麗絲幫忙去看看。愛麗絲記得這位紳士,他是孤兒院院長介紹來的第一位顧客,叫做皮特,一名出色的律師。

愛麗絲欣然接受了請求,帶上工具坐上車,隨皮特去了他家。在愛麗絲嫻熟的操作下,不大會兒,鋼琴調好了。

皮特一邊誇讚著,一邊給愛麗絲端了一杯紅酒,鮮紅的顏色就像是血一樣,聞起來香濃四溢。搖晃間,酒汁撞擊杯壁時發出的聲音,似如手指敲擊琴鍵產生的音符,無比動聽。

愛麗絲本欲拒絕的,她不喜歡和陌生人喝酒,尤其是和吳未濟之外的男人。但奈何盛情難卻,心思單純的愛麗絲並未多想,覺得一個律師怎麼可能會是壞人呢?於是乎,愛麗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