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像一個冰冷的鐵籠子。
關住了上帝遺留在人間的魔鬼,卻沒有關住那些正在發生以及即將發生的罪惡。讓魔鬼痛改了前非,卻沒有讓人們記住血的教訓。
葉清秋告訴我說,監獄廚房裡有一口大油鍋,專門用來炸食物,犯人定期輪流到裡頭燒火做飯。這個七十二歲的老人名叫孫鈺,輪到他值守時,他趁旁人不注意直接縱身一躍跳進了滾燙的油鍋裡。
至此,大作家被豬拱死的案子,變得死無對證。楊信義升任滇局局長後,曾多次派人繼續調查此案,可終是一無所獲。
局子也曾多次對何玉霞進行過深度調查,懷疑她才是幕後真兇。但除了她的那本小說之外,再未發現任何與該案有關的東西。
唯一令人覺得奇怪的地方,是自該案之後,何玉霞像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不再那麼抑鬱,不再那麼糾結,看什麼都很看得開,每日開開心心快快樂樂。
不知是蔡姬的死讓她大仇得報,還是蕃藏之旅解開了她的心結。總而言之,一切都讓人覺得很怪。
至於蔡姬,他死了也沒得安生。正所謂牆倒眾人推,被豬拱死這點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笑柄。
還有匿名網友爆出了令吃瓜群眾驚掉下巴的黑料,說蔡姬以權謀私、收受賄賂、暗箱操作、抄襲、出軌、睡粉、家暴……等等等罪惡。在諸多黑料攻擊下,昔日赫赫有名的大作家,淪為了人們鄙夷唾罵的反面教材。
局子懷疑爆料的人有可能是兇手,或者知道些什麼線索,特地調查了一番。結果發現爆蔡姬黑料的人根本不是什麼兇手,而是他的幾個同行,自詡文人的清高作家。
一時之間,蔡姬成為了人們喊打喊罵的物件。相反,以前那些攻擊何玉霞的人則開始倒戈支援她、同情她,何玉霞也趁此勢頭出了一本書,書名叫做《我與死神有個約》,大賣。
所有人都以為,何玉霞會藉著現在的名氣寫出第二本書、第三本書……更多本書。結果叫人大呼意外,寫完《我與死神有個約》之後,何玉霞竟然就此封筆,不再發表任何作品,轉而去做主播當了網紅。
因為此事,何玉霞與父母關係徹底鬧掰,她父母覺得丟不起這個人,說網紅直播與乞丐無異。故從此起,再不許何玉霞回家,也極少再有來往。
何玉霞也是個倔脾氣,說不回就不回。直接收拾行李離家出走,和一個名叫王佳佳的閨蜜租了房子專心搞直播。
起初,憑著以前的作家名氣,何玉霞直播間裡倒挺火熱。聽她聊聊小說劇情,談談過往經歷之類,什麼飛機啊火箭啊遊艇啊,都有人給她嗖嗖嗖的刷。
可熱度嘛,總有褪去的時候,就像一塊肥碩的豬肉,吃多了總會覺得膩。在這個快餐文化一地,人們連多看幾個文字都沒有耐心的年代,如果沒有抓人眼球的新奇東西,是不足以留住觀眾的。
漸漸的,何玉霞直播間人氣每況日下,再沒了往昔盛況,開始變得冷冷清清。什麼飛機啊火箭啊遊艇啊,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再沒人給刷。
何玉霞知道,當今世道,流量為王錢為尊,禮義廉恥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何玉霞也知道這是一個悲哀,時代的悲哀,可悲哀卻並不能當飯吃,而且即便知道是悲哀又能怎麼辦呢?縱有心扭轉這種糜爛的局面,也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
行於此間的人,無不是今天在煉獄中睡去,明天在煉獄中醒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同被上帝拋棄的蟲子。
何玉霞也做過努力,為了重回巔峰,她和其他人一樣選擇了墮落,也或許她們並不認為這是墮落,而認為是努力,一種病態的努力。何玉霞放下了身段,跟著她們去了希望立交橋橋洞,靠此博人眼球。
這,是網紅們直播的天堂,雖然擁擠,雖然不堪,雖然令人噁心,令人不恥,但每當夜幕降臨,數百名網紅都會齊聚於此。憑著一個手機,一個支架杆,一身奇裝異服,走上了屬於他們的舞臺,開始了他們獨一無二的表演。
據調查顯示,何玉霞每天的直播安排大概是這樣子的:零點前,與她所謂的家人們聊聊天、吹吹牛、唱唱歌、彈彈吉他。零點後,換上女鬼裝,講一些恐怖刺激的鬼故事。
凌晨兩點多鐘開始,跳舞,一些低俗且誘惑的舞蹈。凌晨三點多鐘下播,然後吃宵夜、睡覺,次日繼續。
6月29日出事那天,據何玉霞閨蜜王佳佳所述,上午10點30分左右,兩人起床點了個外賣,一邊刷小影片一邊吃,直到11點左右。吃完後,何玉霞說自己還十分的困,為不被打擾,就戴著耳機聽著歌,走進自己房間睡覺去了。王佳佳倒不覺得困,吃完飯後就一直窩在沙發上邊吃辣條邊刷劇。
11點40分左右,何玉霞忽然披頭散髮,穿著一襲紅衣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她耳朵裡戴著一副入耳式耳機聽著歌,右手拿著手機,左手卻捏著一柄鋒利的水果刀。
王佳佳問何玉霞要幹嘛?何玉霞沒有回答,而是徑自開啟門走了出去。王佳佳並未好奇,一來以為何玉霞沒聽見,二來何玉霞經常穿成這樣講鬼故事,已經見怪不怪了。所以王佳佳也沒有追問,依舊窩在沙發上刷劇。
與此同時希望立交橋橋洞這方,葉清秋正帶隊藏在路邊,盯著那個打掃垃圾的清理工。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正常,十分寧靜,寧靜得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
12點02分,何玉霞突然衝到葉清秋車前,露出一個邪魅恐怖、且帶有幾分挑釁意味的詭笑。然二話不說舉起手中水果刀,猛地捅進自己脖子大動脈,經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站在希望立交橋橋洞當中,吹著時不時刮來的冷風,我心情五味雜陳。想不通很多東西,就像一根根管子被雜物堵了住那般,我使盡全力想要疏通,卻反而更加堵得慌了。
葉清秋見我凝眉不語,主動問說:“人會在白天夢遊嗎?”
“會吧!”我也不太確定這個問題,因為我不是醫師。但我自認為夢遊是不分白天與黑夜的,似一個開關,開啟時人們就會處於夢遊狀態,關閉時就會處於正常狀態。
人體,太奇妙了。
葉清秋又問:“所以你仍舊堅持認為,何玉霞也是夢遊自殺而死?”
“有些,矛盾!”我十分慎重的考慮了片刻,“夢遊自殺,是目前唯一能解釋得通這樁案子的答案。但……”我沒有把話說完,因為接下來我所想說的,就是我所想不通的。
“但整體來看的話,這個答案又十分站不住腳是嗎?”葉清秋講出了我所想說的東西,“一起夢遊自殺事件倒還能說得過去,可一連四起夢遊自殺事件就顯得很匪夷所思了。難道這個世上,真有那所謂的神不成?”
“有沒有神我不清楚,我只清楚任何一樁案子,兇手都會遺漏下線索。唯一不同的是,蠢笨的兇手,留下的線索會很明顯,聰明的兇手,留下的線索會很隱匿。但無論是哪種,我都很樂意破解他們給我出的謎題。”我忽然有些釋然了,因為我想起了一句老話,船到橋頭自然直。
“那你現在想到什麼破解謎題的法子了嗎?”葉清秋想快速解決這樁案子的心情已經溢於言表。
“何玉霞的父母現在可以聯絡到嗎?”我解釋說:“當務之急,我們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事,就是證實四位死者是否有夢遊案例。”
“能聯絡到,但……”葉清秋臉犯難色,“但他們並不願多談,處理完何玉霞後事,他們就出國繼續忙工作去了。”
“何玉霞是他們親生的嗎?他們就一點不想知道何玉霞的死因?”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心想怎麼會有這種不關心自己女兒的父母,難道在他們心中,自己的女兒還比不上一份工作?
“自從何玉霞與他們鬧掰之後就很少有交集了,對他們而言,面子似乎更加重要。”葉清秋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從我們調查來看,何玉霞打六歲起就跟著她奶奶住,很少和父母見面或者聯絡,因此就算找到他們也沒用,何玉霞的事情他們基本都一無所知。”
我,內心很複雜。
“何玉霞的那個閨蜜呢?”我又問。
“能聯絡上,她還住在與何玉霞租的屋子裡。”葉清秋看了看錶,“這個點她應該在睡覺,我們過去就能找到她。”
隨後,我們做了簡單的案件模擬,但很可惜並沒有得出什麼有效結論。於是乎,我們直接去找了何玉霞的閨蜜,王佳佳。確如葉清秋所料,我們找到她時她還在睡覺,喊了好久才開門。
王佳佳身材很好,看上十分性感,但黑眼圈卻特別的重,也沒化妝,無精打采的樣子。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是:“葉警官,這次又要問什麼啊?”也不等葉清秋回答,說完徑自轉身走進左邊衛生間,開啟水龍頭,然才補充了第二句:“你們先隨便坐,我補個妝就出來。”說完洗起了臉。
走進屋子,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髒亂的客廳。地上有很多踩扁的菸頭,甚至有些已經發黑髮黃。茶几上堆放著很多泡麵桶、飯盒,還有飲料瓶、啤酒瓶以及一些衣物,致使得整個屋子聞起來怪味十足,令我噁心想吐。
趁著王佳佳梳妝打扮的功夫,葉清秋帶我到何玉霞的屋子裡看了看。與客廳相比的話,何玉霞的屋子看上去幹淨了許多,雖然有很重很濃很刺鼻的胭脂水粉味,但比起客廳來說確實要好上不少。
屋子裡的陳設很簡素,一張電腦桌、七八個便捷式塑膠箱子、一張床、五個衣櫃。衣櫃裡放著各式各樣的奇裝異服,性感嫵媚型別的、清純可愛型別的、二次元型別的、古代古風型別的……等等等,連葫蘆娃七兄弟的套裝都有。
床上的被褥是某遊戲人物圖案,上面堆放著很多人形布偶、獸形布偶,枕頭是一條哈士奇。便捷式塑膠箱子裡放的東西很雜,有各種奇奇怪怪我說不上作用和名稱的道具,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面具、假髮、髒衣物。
電腦桌上放著一臺膝上型電腦,一些紙筆。還有一本書,書名叫做《網紅的自我修養》,作者筆名叫做我不是網紅。
電腦桌旁邊的牆上掛著一把名牌吉他,吉他的旁邊鑲嵌著一面鏡子,鏡子下面的小臺子上放著許多化妝品。除此以外,屋子裡就再沒有什麼好值得過多描述的東西了。
我走到電腦桌前,拿起那本書翻了翻,然後問葉清秋:“電腦檢查過沒有?裡面都裝了什麼東西?”
葉清秋列舉道:“電腦裡的東西大可分為三類,遊戲、影片相片、小說。遊戲都是當下熱門Moba遊戲和槍戰遊戲,每個遊戲賬號及社交賬號我們也仔細查過。影片是她平時的直播,相簿照片是她和她一些朋友的生活照,都沒發現什麼問題。”
“來僵兒,”我講郭寅抱到桌前坐下,“幫師傅再檢查一遍,看除了你葉姐姐說的這些之外,還有沒有其他隱藏的東西。”
“好的師傅!”郭寅乖巧的點點頭,邊吃棒棒糖邊搗鼓起何玉霞的電腦。
我摸摸郭寅後腦勺,繼續仔細觀察起屋子裡的東西,片刻後,我想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何玉霞的手機呢?”
葉清秋說:“在證物室,和她的電腦一樣,並未發現裝著什麼有用的線索。”
“那……”我遲疑的想了一下下,隨即問道:“手機是在哪發現的?屋子?橋洞?還是……路邊?”
葉清秋雙眼當中好奇湧現,怪怪的看著我,似想要問我什麼東西。但過了許久她也沒問,而是直接回答我說:“路邊!就在小區外面那條水溝旁,是一個路人撿到的。”
說罷,葉清秋掏出她的手機給我看了一個監控錄影影片,內容大概是這樣子的:
6月29日11點45分,何玉霞獨自一人出現在水溝旁。地上不知是誰扔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石頭,何玉霞走過去的時候被拌了一下,右手拿著的手機當即脫手掉到地上。奇怪的是,何玉霞似乎並未察覺,依舊繼續往前走。
兩分鐘後,何玉霞耳朵裡的耳機因剛才被扯了一下的緣故,開始一點點松墜,最終劃過何玉霞衣服掉到地上。和手機掉落時那般無二,何玉霞並未有絲毫察覺,甚至還一腳踩碎了耳機。
看完這個透著詭異的監控影片,我心裡情不自禁且不合時宜的劃過一絲高興,因為何玉霞給出的反應實在太像是夢遊症狀了。我曾聽一位醫師朋友說過,夢遊,大可分為輕、中、重、極四個層度。
輕度患者在夢遊時,周遭只要有一點點聲音動靜干擾就會驚醒,中度患者則需要一些措施,而重度和極度就很難被喚醒了。何玉霞拌了石頭不自知,手機和耳機掉了也不自知,由此我懷疑,何玉霞的夢遊症狀至少是重度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