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霞十分糾結,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出什麼明確抉擇。一邊是嚮往的自由,一邊是富足的鐐銬束縛,夢想與生活之間,何玉霞墜入了迷茫。
後來在閨蜜勸說下,何玉霞決定先離開滇城到蕃藏去徒步旅行散散心。說那裡是朝聖之地,可以淨化靈魂。
而好巧不巧的是,就在何玉霞離開這段時間裡,不好了,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個陷害她的網文大神出事死了,死的十分匪夷所思,居然掉進豬圈被豬活活拱死了。
場面,慘不忍睹!
案子是這樣的:這個網文大神叫做蔡姬,雲市人,擔任雲市作家協會會長一職。為響應雲市未來發展規劃,蔡姬發起了一場文化活動,由他牽頭,帶領雲市各大小作家下鄉體驗田野生活,也就是所謂的採風。
他們的目的很簡單,藉此機會寫一些感悟文章,拍拍影片、圖片之類。然後登報上新聞唱唱讚歌,誇誇凜國生活幸福與美好,拍拍雲市領導彩虹屁,忽悠忽悠勞苦大眾。
他們首站,選擇了雲市和平村。
和平村裡有一個專門養豬的養殖大戶,聽說市裡有文人下鄉體察民情,還帶著一幫報刊記者,為了給自己的養殖場打廣告招攬生意,就舔著個臉主動跑來好吃好喝伺候著。等蔡姬一行人玩盡興了,就請他們到養殖場去參觀,說去看看豬怎麼跑,豬怎麼叫。
蔡姬一行人縱有千萬個不願意,可奈何盛情難卻。想著吃也吃了人家的,拿也拿了人家的,不好拒絕,於是客隨主便跟著大戶到了養殖場。
養殖場挺大,佔地最少得有個十來畝,非常寬敞,生活設施一應俱全。大戶說裡頭養了二百五十頭豬,還有一些家禽。
豬小的十來斤,大的幾百斤,關在半人高的圍牆裡。這些豬一頭頭生龍活虎,見有人來,還以為是給它們餵食的,前赴後繼往豬圈門前擠,叫個不停。
跟著大戶,蔡姬一行人忍受著難聞噁心的豬糞味,在養殖場裡參觀起來。大戶滔滔不絕跟他們講著豬的一生,從生到死,從老到病,從這個砧板到那口油鍋,從那口油鍋到這個盤子,從這個盤子到那張嘴裡,將豬的一生描繪得轟轟烈烈精彩紛呈,令蔡姬一行人羨慕不已。
逛著逛著,蔡姬看到一旁籮筐裡放著不少白蘿蔔,就走過去挑了個個大的,拿到豬圈門前,伸進去想遞給豬吃。誰料裡頭的豬跟發了瘋似的,見到吃的就衝過來搶,像一群餓死鬼。
蔡姬被嚇得一大跳,想把手抽回來,可奈何為時已晚,一頭豬扯著蘿蔔就是猛地一拽。蔡姬本來就柔弱無力,豬這麼一拽,整個人登因沒站穩,不禁往前一傾,壓斷豬圈門欄栽了進去。
豬畢竟是畜牲,沒腦子,加之又餓急了眼,便以為栽進來的不是人而是吃食。於是乎,二百五十頭豬爭先恐後衝撞過來,把他活活拱死了。
一代網文大神蔡姬,就此隕落。
如果單論這樁案子本身,那麼無論怎麼論,都是一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意外死亡事件。局子派來調查的探警當時也沒有什麼發現,很快結了案。
可才沒多久,一篇新聞報道火了,標題是:知名大作家失足跌落豬圈,被250頭豬活活拱死,嗚呼哀哉。
這篇文章十分吸人眼球,僅僅一夜功夫就火遍全網引來無數人閱讀、評論、轉發、點贊。隨著各種茶餘飯後的談笑,突然,有眼尖的網友發現了不對勁,稱蔡姬的死亡方式,竟與何玉霞某篇小說當中的橋段一模一樣。
局子這方察覺到了問題,立馬調遣人手偵辦,案頭正是現在的滇局局長楊信義,只不過那時候他還沒坐上這個位置。楊信義把何玉霞被封掉的那本小說找來一看,登時嚇得一大跳,和蔡姬的死亡實在太像了,他當即斷定這樁案子絕對不是簡單的意外死亡事件。
何玉霞寫的那本小說是由多個短篇鬼故事組成,當間有一篇叫做《佛豕》。故事內容大概講的是武周時期,一屠戶要宰殺一頭豬,結果一不留神被它掙脫開繩子,跑到了一座寺廟裡,鑽到供桌下躲著,無論怎麼轟怎麼趕它都不出來。
主持見後,說這頭豬與佛有緣,就將它留在了寺廟裡,和尚們吃幾頓它就吃幾頓,和尚們吃什麼它就吃什麼。時間一久,這頭豬似通了靈性,作息時間與人無異不說,還開始趴在供桌底下聽主持誦唸佛經、講禪悟道。
如此來回十餘載,一日主持講經時,這頭豬忽然晃晃腦袋開了口,說了一句‘阿彌陀佛’。眾人詫異,驚呼佛祖顯靈。
一時之間,此事傳得沸沸揚揚,都說這頭豬受佛法薰陶悟了道,將來定可得化人形修煉成佛。於是,人們就稱這頭豬為佛豕,每天好吃好喝供奉著。
但俗話說得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眼看這頭豬的小日子過得比人還滋潤,寺廟裡有幾個禿驢不樂意了,生了嫉妒之心。
一個禿驢憤憤不平,說:“我們修了那麼多年的佛都沒有修出什麼名堂,它一頭豬怎麼就突然悟道了呢?”
另一個禿驢道:“師兄你想想法子吧,現在外頭那些香客都看不起我們了。昨天我聽見兩個香客的談話,說豬都能參悟佛法,我們一群大和尚居然啥也不懂。哼,這不擺明著罵我們連豬都不如嗎?太氣人了!”
你一言我一語這麼有來有去說著說著,最後,這幾個禿驢生了邪念,起了歪心思。他們趁著夜黑風高蒙上面,潛進佛殿裡把這頭豬給綁到後山山洞,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了吃了。
這頭豬死後,靈魄被一陣無名大風吹到了一棵菩提樹下。樹下盤坐著一人,不知其名,白衣飄飄道骨仙風,打扮得像一世外高人。他施展妙法送這頭豬步入塵世輪迴,說只要將害它的兇手殺死,那麼它就能得化人形繼續修煉得道。
結果,輾轉千百年來,這頭豬卻沒有一次得手。好幾次它都已經找到了當年兇手,可一頭豬又怎麼勝得了人呢?無不是落得一個被吃的下場。
不過它依舊沒有放棄,依舊努力著、奮鬥著、修煉著、堅持不懈著學習人的知識。它不甘心平庸,不甘心做一頭豬,更不甘心做一頭平庸的豬。它想做人,一個比人更像人的人。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豬,機會來了。
這一世,它發現當年兇手成為了一個大作家,於是它靈魄出竅,先附在一人身上,唆使這個大作家下鄉採風。隨即再附在另一個人身上,唆使養殖場大戶去請這個大作家來給自己打廣告。
接著再附在另外一個人身上,把當間一道豬圈門欄做了手腳,使其一觸即倒。最後趁大作家來餵食之際,將其拖進豬圈,讓二百五十個同胞一擁而上拱死。
佛豕的故事差不多就這個樣子,雖然情節老套,屬於披著靈異色彩的因果戲碼,但聽完之後我卻著實被驚到了。因為何玉霞這個故事跟現實世界裡的案子一模一樣,無論是劇情還是人物,都一模一樣,甚至連書中提到的豬的數量,都一模一樣,毫無偏差。
太不可思議了!
這怎麼可能呢?我不禁問自己,怎麼可能一模一樣呢?且不說別的,單是這豬的數量怎麼就一頭不多,一頭不少,偏偏二百五十頭呢?這簡直巧合得離譜,巧合得不正常。
我忍不住問了葉清秋一個我早就知道答案,但卻不敢去相信這個答案的問題:“這篇故事是何玉霞什麼時候寫的?”
葉清秋似早就料到了我會這麼問,古井無波回答我:“八年前,蔡姬是五年前死的,兩者相距三年,這也是何玉霞在大學時期寫的第一本小說。”
我,愣住了。心說一個誕生於八年前的虛構故事,怎麼就在三年後成為了現實呢?百思之後,我發現真相只有一個:有人在仿照小說裡的手法行兇殺人。
在現實中這樣的案子很罕見,但罕見,並不等於沒有。我曾看過一個民國時期的刑偵檔案,說當時有一個偵探作家鬱郁不得志,無論怎麼寫都寫不火,沒什麼人看。
為了引起別人注意,他就按照自己小說裡的故事情節去行兇作案。最後,他還按照自己小說裡的故事情節,自己殺了自己。
因此,我懷疑殺死蔡姬的兇手就是何玉霞,何況他們之間本來就有仇怨。可轉念一想,很快的、幾乎一瞬間的,我又開始懷疑自己的這個懷疑是錯誤的。
如果何玉霞是兇手,那她應該蹲在大牢裡,可沒有。這有兩種可能,一者兇手不是她,二者沒有證據證明她就是兇手。
我猜,應該是第二者。
葉清秋告訴我說:“據楊局所述,他們當時調查了一切可調查的事物,確實發現了案子本身有問題,但偏偏沒有半點證據能夠證明何玉霞就是兇手,因為何玉霞那時候在蕃藏徒步旅行,鐵一般的不在場證據。”
“障眼法!”我分析道:“很顯然,這樁案子絕對不可能是何玉霞一個人能完成的。”
葉清秋好奇問:“為什麼這麼說?”
“Bug!”我回答道:“兇手是按照何玉霞寫的小說情節殺人的,可是何玉霞寫的這個作案手法裡有太多Bug了。”
“拋開靈異成分不談,單是慫恿蔡姬和那個養殖大戶這點,就絕對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事情。何況時間、地點、人物、細節都拿捏得如此分毫不差。要知道Bug越多,步驟越繁瑣,行兇的時候變數就越多,所以一定另有高人在背後幫助何玉霞,否則不可能完成。”
“你說的沒錯,確實有高人在背後幫助何玉霞,但可惜的是,楊局他們當年並沒有找出這個高人究竟是誰。”說完,葉清秋失落的嘆了口氣,“我們也知道這是障眼法,可到現在為止,我們仍舊沒有想出破解這個障眼法的竅門。有點像現在我們辦的案子,明明知道有問題,可卻偏偏找不到有效線索來解決這個問題。”
我想了想,說:“這樁案子有三條關鍵線索:一,慫恿蔡姬下鄉採風的人。二,慫恿養殖大戶宴請蔡姬的人。三,在豬圈門欄上做手腳的人。”
“按理說,這三條線索無論抓住哪條,都可以順藤摸瓜找出兇手。而這三條線索很明顯,就算滇局辦案能力再怎麼差,也不可能察覺不到。”
葉清秋道:“慫恿蔡姬和慫恿養殖大戶的手法一致,都是在廁所裡留下了相關資訊。他們都是為了一個‘利’字,因此嫌疑人稍微丟擲點魚餌,他們就上鉤了。”
“至於在豬圈門欄上做手腳,楊局他們調查後確定為夜裡潛入所為。後來,我們也得到了兇手的證實。”
“你們抓住了兇手?他是誰?”我用了‘他’,而沒有用‘她’,因為我認為這個人不可能是何玉霞。
葉清秋神情複雜看著我,說:“一個七十二歲的老人,你上述三條線索,都是這個老人所為。”
“什麼?”我有些不敢相信,“你們是如何確定他就是兇手的?”
葉清秋說:“他來自首的,他將所有作案手法和盤托出,經過調查全部一一對上,而且楊局當年還在豬圈門欄和蔡姬身上發現了他留下的指紋。”
我問:“他的動機呢?”
葉清秋眉頭緊皺,淡淡說了一句:“他說他活膩了,想在自己人生最後一刻找點刺激。”
沉默片刻,我極其篤定的反駁道:“這不可能,這樁案子的真兇一定不可能是他。就算人是他慫恿的,可他又是怎麼確保蔡姬一定會拿起那個蘿蔔去餵豬呢?我記得你說過,養殖場裡有很多道豬圈門欄,為什麼偏偏他選中了有問題的那道?當中的變數實在太大了,大到與賭博無異。”
“楊局他們當年,還有現在的教授和我,也都認為真兇不是這個七十二歲的老人,況且這個老人還有嚴重的阿爾茨海默症。上一秒鐘發生的事,他下一秒鐘可能就忘記了,連審訊都花了足足三個多月才有些許結果。”葉清秋一頓,滿臉無奈的說:“可沒辦法,我們沒有找到其他線索和證據來證明他不是真兇。”
“後來呢?”我問:“沒做進一步審理?”
葉清秋告訴我說:“審問出作案手法的第三天,他就在牢裡自殺了。”
我追問:“怎麼死的?”
葉清秋用複雜至極的眼神看著我,說:“跟第三個死者張素蘭一樣,油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