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在想,人與鬼的區別是什麼?它們之間的分界線到底在哪裡?人就一定是人?鬼就一定是鬼嗎?
張素蘭設計殺了張正直,她父親,其實我早該想到的。張素蘭繼承她爺爺遺產的時候才十六歲,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要想把十幾個廠子管得有條不紊,簡直難如登天。
依邏輯分析,張素蘭母親與張素蘭爺爺的死,皆源自張正直。張素蘭也常被張正直欺負毆打,所以張素蘭是有殺人動機的。
而且案宗上還記載著一條不起眼的線索,傳說有人在背後指點張素蘭管理廠子。現在來看,我覺得這似乎並不單單只是傳說。
有了動機,那麼就可以根據已知的結果去逆推過程。我猜,事情的真相應該是這樣子的:張素蘭為了給自己母親和爺爺報仇,故意利用張正直好賭的缺點,讓人做了他。
“當年辦這樁案子的人是誰?”我試圖找出確鑿的證據來證明我的分析,“十年前,凜國已經開始嚴打黃賭毒三害,力度一直很大。張正直既然是因為賭博被殺,那麼凜國探警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們一定會順藤摸瓜,趁機搗毀這個犯罪團伙。”
“這樁案子是一個老探警辦的,但他已經在前年去世。”葉清秋頓了頓,“當年,局子這方確實順藤摸瓜搗毀了一個賭博團伙,不過卻並沒有抓到殺害張正直的兇手。真正的兇手叫趙龍坤,自殺了,他用燒紅的鋼筋刺穿了自己心臟。”
“好奇怪的自殺方法。”直覺告訴我,事情並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燒紅的鋼筋刺穿心臟,他是怎麼做到的?”
“諾,你看。”葉清秋從公文包裡掏出一疊檔案,從檔案當中抽出兩張照片遞給了我。
從照片背景來看,趙龍坤的死亡地點是一個鐵匠鋪子,因為牆壁上掛著各種器具,菜刀、鋤頭、鐮刀什麼的。地上還擺著不少未經打磨的生鐵,尤其是旁邊那個老式打鐵爐格外顯眼。
刺穿趙龍坤心臟的那根鋼筋約莫無名指粗細,長度七十厘米左右。鋼筋末端,也就是趙龍坤用雙手握著的那一端,有一木柄,大小剛好合適用手握著。看樣子,像是用來翻搗爐火的燒火棍。只不過,長度太短了。
我在第二張照片裡找到了解釋,發現刺進趙龍坤心臟的那端,有被斬斷的痕跡。這痕跡像被鋒利的利器所為,我猜應該是斧頭。
綜上所述,可大致推敲出趙龍坤的自殺過程以及手法是這樣子的:他用斧頭斬斷了原本長長的燒火棍,將之放進爐子燒紅。然後, 他雙手以反手逆刃姿勢,猛地刺進了自己心臟。
葉清秋證實了我的推敲,她說:“事發之後,局子在火爐裡找到一截尚未燒融的鋼筋,經對比,正好與趙龍坤用來自殺的燒火棍契合。”
我將兩張照片遞還給葉清秋,道:“當年的具體案件報告呢?我想看看。我覺得,這與我們現在辦的案子之間,有某種密不可分的關係。”
“很遺憾,有人放火把檔案室燒了,趙龍坤的案宗受其牽連,僅剩下這兩張照片與一些不完整的文字資料。”葉清秋用奇怪且複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將照片插進檔案當中,放進公文包裡。
我氣憤不已,罵道:“哪個王八蛋放火燒的?那可是檔案室,他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嗎?簡直是個白痴。”
郭寅怕我犯病,拉起我的手,用他那清澈無邪的眼睛看著我,安慰說:“師傅彆氣,要讓僵兒知道這人是誰,僵兒一定用彈弓打他腦袋,叫他好看。”
“僵兒真好。”我摸了摸郭寅後腦勺,隨即回過頭去看葉清秋,卻發現她正用一種更加奇怪且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就此一刻間,我心裡情不自禁咯噔一跳,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忍不住好奇問她:“你怎麼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葉清秋收起她那奇怪的眼神,若有所思站起身走到窗子邊,話道:“五年前,有個人因為一些私人恩怨,衝進滇局大鬧了一番,無意之間推倒了一個探警。”
“巧的是,這個探警正抽著香菸。推倒之際,香菸脫手飛出,落到檔案室裡引起了火災。而這個大鬧滇局的人,”葉清秋轉過身,目光堅定的看著我說:“就是你。”
我和郭寅,一驚!
陽光從窗外灑進屋內,照在我身上,像母親溫暖的手臂將我摟入懷中。但我卻有些不識好歹,疏略了這份愛,只因此間氣氛實在太尷尬了,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逃離這是非之地。
葉清秋微微一笑,十分善意,並沒有要在此事上糾纏的意思。張素蘭家的客廳裡剛好擺放著一套音響裝置,我猜葉清秋是為了緩解凝重的氣氛,走過去開啟,聲音調到適中,放起了悅耳的流行音樂。
我雖然不知道歌名叫什麼,但覺得還不錯,曲音蒼涼悲愴,大有痛徹心扉之感。只是歌詞我不喜歡,極其的不喜歡。
“張素蘭出事那天晚上,這套音響裝置一直在放著歌,直到我們的人進屋。”看來,我理解錯了葉清秋的用意,她說:“根據歌曲時間往後逆推,可知張素蘭離開家時,音響裡放的就是這首歌。歌名叫《在睡夢中死去》,一個不知名的歌手唱的。”
這首歌大可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唱的比較舒緩,有徐徐漸進之勢。第二部分就比較撕心裂肺,欲哭不哭,滿心不甘。
第三部分又陡轉直下,變得低落絕望。整首歌給我的感覺就是,腦殘!十分腦殘!
雖然曲子編排不錯,歌手唱的也不錯,但是歌詞寫的不好。太過露骨,太過極端,太過負能量,主題一直在圍繞著‘死’這個字。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樣,不甘屈從,卻又無力報復。
於是故作高深自我麻痺,把一些歪理邪說奉為真理去膜拜。然後將自己包裝成一個虔誠的、被世界迫害的教徒,去為虛假的、不經推敲的偽真理而死。死就死吧,還拿出來編排成歌,站在救世主的高度勸解世人跟著他一塊去死。
這,難道不腦殘嗎?
一曲放完,葉清秋立馬關掉了音響,我看得出她十分不喜歡這首歌。拉開窗簾,開啟窗戶透了透氣,她說:“那天晚上,張素蘭打了很多個電話去求人合作,結果全都被拒絕了,她當時一定很崩潰。所以我們認為,當她聽到這首歌時,產生了自殺的念頭。”
“這不合理。”我分析道:“別忘了,張素蘭白天才談成一筆生意。從她的過往經歷以及穿著打扮,不難看出她是一個要強的、不甘平庸的、不服輸的人。她繼承這些廠子時十六歲,如今二十六歲,十年的磨礪,她會那麼容易崩潰倒下嗎?”
“有些崩潰,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兒。”葉清秋似乎深有體會,“上一秒,或許還能撐得住,可下一秒,說不定就鼻子一酸哭出來了。”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尤其是成年人,崩潰只在一瞬之間。哪怕一點點不起眼的星星之火,都足以讓人潰不成軍。”
從葉清秋那張掛著憂傷的清秀臉盤,以及那雙透著回憶和些許憤怒的眼神,我猜,她大概是想起了那個背叛她的男人。所以我沒有和她直接爭辯,而是順著她的話,道:“你說的不錯,當今社會,每個人都像是行走在懸崖峭壁的邊緣,稍不注意,就可能失足跌落谷底了。”
“不用被我的情緒影響,我只是聽完那首歌后偶有所感罷了。”葉清秋臉色忽的一變,那憂傷,那回憶中夾雜的些許憤怒,瞬間全部消失,“教授讓我都聽你的,所以,說說你的分析吧,你為什麼認為張素蘭不是因一時崩潰而選擇了自殺?她那天確實談成了一單生意,而且還不小,可我需要更多的證據和有邏輯性的分析推理。”
我沒有急於回答,而是問她:“旁邊鄰居都調查過了嗎?有沒有什麼線索?”問這個問題時,我並沒有抱著什麼希望。
“調查過了,但都一無所獲。”我咧嘴一笑,聽葉清秋繼續說道:“惠園小區的牆壁隔音效果很好,設計你也看見了,乘電梯直入屋內,因此鄰居之間很少碰面。”
“即便碰面了,也仍舊是笑而不語的陌生人。時代變了,或許多年以後,在這繁華的城市裡,鄰居這個詞將成為過去式。”
抬起左手,看了看我那塊老舊的手錶,發現已經11點57分了。我抱起僵兒,說:“我們先去吃飯吧,邊吃邊聊,正好下午去看看第四個死者。”隨即我問郭寅:“僵兒,今天你想吃點什麼?”
郭寅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告訴我說:“師傅,僵兒想吃紅燒肉,可以嗎師傅?”
“當然可以!”我抱著郭寅往門外走去,“走,師傅帶你去吃紅燒肉。”
“謝謝師傅,僵兒愛你!”
“師傅也愛僵兒!”
13點21分,我們走進了一家環境還不錯的餐館,點了郭寅想吃的紅燒肉。我特意要了瓶度數很大的白酒,因為有些時候,酒精的刺激可以讓我腦子轉得更快。
趁著等菜的功夫,葉清秋迫不及待開了口,催促我:“現在,可以說說你的分析了嗎?”
我自斟自飲喝了一口酒,沒給葉清秋倒,因為她待會兒還要開車。然後從兜裡掏出那張卡牌,那張通體純黑,正面印刻著一隻眼睛,背面寫著‘別回頭,我正在注視著你’的卡牌。
放到桌上,推到葉清秋面前,我說:“我們所面對的兇手,可不是一般的兇手。他們不僅擁有著極高的智商,還擁有著超乎想象的犯罪手段。所以,我們不能用尋常的思維去看待問題。”
葉清秋拿起卡牌看了看,試圖看出些什麼東西,可最後還是失敗了。於是乎,她滿臉好奇的問我:“這張卡牌到底什麼來頭?我看過你的資料,你在瘋人院這五年裡,教授曾託人讓你幫忙推理一些案子,可你全部拒絕了,理由都是永不幫教授破案。我很好奇,為什麼你看到這張卡牌之後,就同意幫教授了呢?”
“我想,現在還不是討論這張卡牌的時候。”我又喝了口酒,話鋒一轉,“從跡象上看,李月和楊東旭在自殺之前都沒有想死的念頭,這是一個共同點,也很可能是兇手的通病。因此,張素蘭自然也不會例外。”
“可……”葉清秋剛想說點什麼,卻這時,服務員開始上菜了。等服務員走開,葉清秋連忙問我:“可你不說他們是夢遊自殺嗎?這豈不很矛盾?”
“這樁案子本來就很矛盾,多這一點也不多了。”我給郭寅夾了兩塊紅燒肉,然後拿起那瓶橙汁給葉清秋倒上,“我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找出四個死者身上的所有共同點,然後再去尋找其他線索來對比分析,這是我們目前唯一能做,且最為有效的事情了。”
葉清秋喝了一口橙汁,神色微懼壓低聲音,說:“可我擔心再有人死。”然一聲長嘆,“現在,我們的人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乾等著著急。從案發到現在半個多月了,我們卻一無所獲。”
“也並非一無所獲,”我吃了口紅燒肉,味道很不錯,“趙龍坤,或許是一條有用的線索。”
“但這是十年前的案子了,”葉清秋滿面愁容,“我們現在根本無從下手去查。即便當時留下了什麼線索,現在也是死無對證了。”
我喝下口酒想了想,問葉清秋:“那幾個出賣張正直的人呢?這當中一定藏著什麼別的原因,否則,他們怎麼會輕而易舉的出賣張正直?”
“一共三人,都在前幾年去世了。”葉清秋臉上的愁容變成了絕望,像白雪公主被女巫關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井底。
“他們的家人呢?”我問:“這案子牽扯那麼廣,不會一個賭徒都沒有家人吧?”
葉清秋凝眉想了想,說:“趙龍坤倒有一個妹妹,叫趙鳳雨。但她十分討厭賭博,因此很早的時候就不跟趙龍坤來往了。其他幾個賭徒,也有一些家人健在。”
“來,嚐嚐,味道挺不錯。”我給葉清秋夾了一塊紅燒肉,“你剛不說局子裡的人閒著沒事幹嗎?那就讓他們去查這樁十年前的案子吧!凡是跟當年有關的人員,全部都仔仔細細查一遍。儘管希望渺茫,但萬一就查出什麼有用的線索來了呢?”
葉清秋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我看得出,她對這樁十年前的案子也不抱什麼希望。不過她還是打通電話,把這事交給楊信義去落實。同時還提醒楊信義儘管聯絡上錢梅,還有陳芳,一再囑咐這是關鍵線索。
結束通話電話,葉清秋長舒一口氣,將那半杯橙汁一飲而盡,然後問我:“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沒有發現什麼實質性的線索,那你決定怎麼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查案就像你們女人生孩子,急不來的。而且,”我夾起一塊紅燒肉吃下,“世界上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不願公之於眾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