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監控錄影,我內心五味雜陳,有很多不解之惑。張素蘭從出門到跳進油鍋,期間共用了一小時零七分鐘。

我的推測是夢遊自殺事件,但與李月和楊東旭相比,張素蘭的夢遊時間顯得太長了。從開始到結束,李月才十分鐘左右,楊東旭才四分鐘左右。

夢遊,又稱睡行症,無主意識狀態下的潛意識活動行為,目前醫學並沒有充分理據能夠解釋清夢遊的發生誘因。通常來講,一個人的夢遊時間大機率在幾分鐘到三十分鐘左右,長的差不多一個多小時。

當然也有例外,據說法國有一個叫雍·阿里奧的人晚上睡覺時突然爬起身,離開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上車去了英國倫敦。他在這找到了工作,重新娶了妻子生了兒子,生活美滿。

二十年後,他又重新回了法國家中。

法國妻子問他:“親愛的,這二十年你都去了哪裡?”他說:“別開玩笑了親愛的,什麼二十年?我昨晚不是睡得好好的嗎?”

這個故事聽起來雖然很是離奇,當中或許有些別的緣故,甚至是謊言,但卻足以說明兩個問題。其一,夢遊的時間不固定;其二,夢遊時會在無主意識支配的情況下,做出潛意識支配的事情,這些事情會很離奇,會很匪夷所思。

不過,像雍·阿里奧這樣的事屬於個例,機率非常非常小,大部分人群的夢遊時間並不會很長。如果說,整樁案子只有張素蘭這一個死者,那麼,一個小時的夢遊時間我並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但偏偏死者並不止她一人。

走進十里飄香食油廠,我仔仔細細檢查了個遍,毫無收穫。站在那口油鍋面前,我思緒複雜,想不明白很多東西。久久,才憋出一句:“她有什麼要好的朋友嗎?”

“有一個閨蜜,”葉清秋告訴我說:“是她高中同學,叫陳芳。張素蘭出事半月前,陳芳移民嫁給了一個老外。”

我問:“她們的關係有多好?”

“非常好。”葉清秋說:“據她們同校校友所述,她們兩人就像連體嬰兒一樣,每日每夜都形影不離。吃一樣的飯,聽一樣的歌,甚至連衣服都經常穿成一樣的款式。”

我又問:“現在能聯絡得上嗎?”

“和錢梅一樣,得費些功夫。”葉清秋臉上微微泛起難色,“李月出事那天,陳芳剛好回國,不過還沒等見上面,張素蘭就死了。幫張素蘭處理完後事之後,又飛走了。”

“我們當時留了她的一個電話號碼,但……”葉清秋臉上難色更深,頓了頓,才說:“我們後來打過去才發現是空號,根本沒這個號碼。”

我不得不懷疑陳芳有問題,一個電話號碼而已,並不值得藏著掖著,“還需要多久才能聯絡得上陳芳?”一頓,“對了,還有錢梅。我們得向她們確認一個關鍵性問題,楊東旭和張素蘭平常的夢遊情況。”

葉清秋說:“楊局那邊已經盡力在辦了,大概三天之內就會有結果。”

我繞著那口大油鍋轉了幾圈,心裡不禁嘀咕:‘怎麼會有人選擇油炸自己呢?楊東旭開膛自殺已經夠離譜,沒想到張素蘭的自殺方式更離譜。’

最終,我停在了張素蘭下跪磕頭的那個位置,問葉清秋:“除了陳芳,張素蘭就沒有其他要好的朋友了嗎?比如男朋友。看她照片也算個美女,追她的男人應該很多吧?何況她還挺有錢。”

“據我們調查,發現確實有很多男人追她,但是……”葉清秋看了看旁邊吃著棒棒糖的郭寅,十分委婉的說:“但是她都一一拒絕了,她似乎,並不對男人感冒。”

我一驚,問:“她,是個Lesbians?”

葉清秋說:“我們是這樣懷疑的,不過並沒有確鑿的證據,只是透過種種表象推測出來的結果。”

“陳芳呢?她也是Lesbians?”沒等葉清秋回答,我就自己否決了自己,“不對,陳芳應該不是,否則她怎麼可能嫁給老外呢?難道,她是男女雙傾向者?”

“這就不得而知了,除非陳芳回國。”一頓,葉清秋又補充了句:“但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是這樣子的。”

站在張素蘭下跪磕頭的地方,望著眼前偌大一口大油鍋,我陷入了沉思。想著,張素蘭為什麼要對著一口油鍋下跪磕頭呢?

我還以為油鍋下面藏著什麼東西,或是有什麼不起眼的線索。於是,特意學著她那晚的樣子來了個現場模擬,結果一無所獲,反把自己衣服弄髒。

我不甘心,問葉清秋:“張素蘭是不是做過什麼錯事?從監控錄影來看,她很像是在贖罪。”

“教授給出過一個懷疑點,他說……”葉清秋很小心翼翼,怕我聽到教授後心情有所浮動,“他說你能想到的。”

這個懷疑點是什麼?我,又忽略掉了什麼呢?我不禁這麼問自己,可想了好一陣子都沒有想出來。

葉清秋看我愣在原地久久思索一動不動,想把教授的懷疑點告訴我。我拒絕了,因為我不想要他的任何幫助,我想他帶著那份愧疚直到死去。

想了一陣子沒有想出來,再看十里飄香食油廠已經沒有什麼值得逗留的必要,我就讓葉清秋帶我到張素蘭住的地方去看看。期間,我一直在思考教授提出的那個懷疑點。

惠園小區位屬中檔,我們進去前,保安仔仔細細核查了我們身份。儘管葉清秋亮明證件說是辦案,但保安大哥也依舊沒有馬虎,讓我們填了一個入進表格。

我問他,是不是每一個進小區的外來人員都需要登記?他說是的,這是惠園小區的規矩。我又問他,這些表格儲存到哪一年的?他說每三個月銷燬一次。

我,不禁失落與失望。

葉清秋知道我想知道什麼,告別保安大哥後,主動告訴我說:“三個月內,所有入進表上的名字我們都逐一篩查過了,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上了樓,進到張素蘭住處,第一眼給我的感覺就兩個字,乾淨。通常來講,一個女人的屋子裡會充斥著各種胭脂水粉的味道。

結果,張素蘭屋內除了洗澡間有洗髮露、沐浴乳的味道之外,其他地方毫無雜味。甚至沒有化妝品,連一支簡單的口紅都沒有。

我開啟衣櫃看了看,發現張素蘭的服飾有很多套都十分偏向男性或中性。比例還不小,佔了所有衣服的三分之二。

她照片裡的服飾也多為中性或男性,尤其是與陳芳在一起的照片,她的服飾更偏男性,舉止表現也十分男性向。若不是她有著一頭長長的黑髮,從遠處看去時,定以為她是個帥哥。

由此不難推測出,張素蘭確實是個Lesbians。在與陳芳相處當中,她扮演的角色應該是攻,陳芳是受。

“一定要找到陳芳。”恍然間,我似乎看到了希望,“陳芳和張素蘭之間的關係不僅閨蜜那麼簡單,她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突破口。”

葉清秋沒問為什麼,或許她已經知道了。當即掏出電話打給楊信義,催促加快速度尋找陳芳回國。

緊接著,我仔仔細細檢查了屋子的其他地方,連馬桶都沒有放過。最終,兩張夾在筆記本里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兩張照片是在臥室床頭櫃的抽屜裡發現的,筆記本上一個字都沒有,擺放位置並不隱秘,觸手可得。不過,筆記本的封面倒挺有深意,上面印刻著這樣一首詞: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這首詞叫做《釵頭鳳·世情薄》,是南宋才女唐婉所著。詩詞背後有一個令人不禁感慨唏噓的故事,說唐婉原本是大詩人陸游的妻子,陸家曾用一支家傳鳳釵與唐家定親,陸游十九歲時,與唐婉喜結連理。

婚後二人生活本來很是幸福,感情也非常好,可謂才子佳人,一對令人羨慕的鴛鴦。但怪哉的是,偏偏陸游的母親卻看不順眼,很不待見唐婉這個才女。

古時候封建,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陸游母親覺得唐婉太過喧賓奪主,加之日日親密無間的感情,會拖累陸游學習,影響到將來前程。於是乎,就讓陸游把唐婉給休了。

陸游倒也真愛唐婉,雖然已經休妻,但陸游卻在暗中另起宅院,讓唐婉住在裡頭,瞞著自己母親與唐婉私會。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沒多久,就被母親給發現了,二人因此徹底分開。

離開陸游後,唐婉改嫁他人。一日,忽然看見了陸游寫的一首詞,釵頭鳳。悲情難斷,唐婉興上心頭,便寫下了這首《釵頭鳳·世情薄》。

我原以為,張素蘭選這首詞當封面,是在隱喻她與陳芳之間的感情。愛,卻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多麼痛苦的事啊!

因此我覺得,筆記本當中夾的照片,應該是張素蘭和陳芳的。可現實卻狠狠抽了我一個大耳光子,裡面的照片不是她與陳芳的,而是她與她母親的,我感到十分奇怪。

第一張照片裡的張素蘭還很小,大約七八歲,梳著馬尾辮,穿著白色連衣裙,笑起來的樣子像一朵潔白無瑕的百合花。她母親在邊上親和的摟著她,笑的很幸福,眼睛裡都是對張素蘭的寵愛。

第二張照片裡的張素蘭十三四歲,是一家全家福,不過準確來說這是一張破爛的全家福,因為有被剪刀剪過的痕跡。張素蘭站在中間,右邊是她母親,左邊很顯然是她父親張正直,但已經被剪掉了。

‘等等!’看著這張被剪過的照片,我腦子裡忽靈光一閃,似有另一個我蹦了出來,用古怪的聲音提醒著我說:‘張正直!教授提出的懷疑點是張正直。他的死,有問題。’

我忍不住在腦海裡問另一個我:‘什麼問題?他的死能有什麼問題?’另一個我笑了,充滿輕蔑與嘲諷,像一隻魔鬼那般對我說:‘讓我出來,我就告訴你。’

嘶!

我腦袋開始發疼,忍不住咬緊牙關不停倒吸涼氣,似有一隻長滿尖刺的手,正從內向外撕扯著我的腦袋。葉清秋和郭寅大驚,連忙扶著我坐到一旁椅子上。

隨即,葉清秋掏出一瓶藥,白色瓶子,金色藥丸,我不知道這是什麼藥,只覺得長得很像仙丹。葉清秋讓我吃下,我沒有問,也沒有拒絕,不管三七二十一抓過來就狼吞虎嚥吃進肚中,因為我腦袋實在太疼太疼了。

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藥不吃則罷,一吃腦袋更疼了。就好像那雙長滿尖刺的手將我腦袋撕扯出了一條裂縫,現在,一隻恐怖且無情的魔鬼,正試圖從這條狹窄的裂縫當中鑽爬出來,疼得我直接摔到地上滾來滾去,像個瘋子那樣胡亂揮動著手腳。

葉清秋慌了,滿臉擔心與自責,認為是她給我吃的藥有問題。她抓住我的手,想要將我背去醫院,結果被我狠狠的、重重的推到了一旁,腦袋差點撞到櫃子角。

我看到了這一幕,心裡很抱歉,想要過去看看她,跟她說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腦子當中的另一個我,卻硬生生把我拽了回去,想要將我的身體與意識佔為己有。

郭寅扶起葉清秋,安撫了句:“葉姐姐,你放心,僵兒不會讓師傅有事的。”說罷,郭寅從他的骷髏鬼頭小書包裡掏出一個口琴,吹起了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優美的旋律鑽進了我的耳朵,那一個個漸漸清晰的音符,像一道道可降服鬼怪的符咒那般,由耳入腦,將另一個我打得遍體鱗傷,死死封印了住。沒多久,我的腦袋不疼了,猶從泥沼爬出般得獲新生。

我跟葉清秋道了歉,她接受了。也感謝了郭寅,如果不是郭寅,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

休息一陣子,喝了幾口礦泉水後,葉清秋好奇的問我:“那兩張照片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你看過之後就……”

“就變成了一個瘋子?”我搶過葉清秋的話,笑了笑,說:“那兩張照片沒什麼問題,有問題的是教授,也或許是我。他不是裝神弄鬼提出了個懷疑點嗎?正巧,這兩張照片讓我想通了一切。”

“你,這麼快就想到了?”葉清秋臉上掛滿了不可思議,但也僅僅一瞬間就沒了,“我還以為,你最少得到中午才能想到。”

“這已經夠慢的了,要是放在五年前,絕對不會超過三分鐘。”我十分確定五年前的自己,比現在的自己強。

“所以,”葉清秋略帶質疑的問我:“你想到的懷疑點是什麼?說來聽聽,看和教授提出的一不一樣?”

“這個懷疑點就是,”我喝下一口礦泉水,用篤定的目光看著葉清秋,“張素蘭設計,殺了張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