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7月4日15點11分,我們看完了監控錄影。結合葉清秋講述、案發現場照片、以及倉庫現場痕跡固定線來分析,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大概是這樣子的:

6月16日21點03分,楊東旭關了店門,泡了桶泡麵坐在收銀臺邊吃,邊用手機看電影《霸王別姬》。

6月16日21點32分,楊東旭站起身,像模像樣吼了幾嗓子,然又坐回去繼續看電影。

6月16日22點45分,楊東旭打了兩個哈欠,隨即關上手機,起身開啟一個老式收音機,放進一盤京劇磁帶,邊聽邊洗漱。

6月16日23點5分,楊東旭關了收音機,邊打哈欠,邊走進了倉庫。

一小時二十分鐘後,也就是6月17日0點25分,楊東旭忽從倉庫裡走了出來,開啟收音機,放起了京劇。曲目名叫做《撫琴退兵》,又名《空城計》,唱得是諸葛亮憑一己之力智退司馬懿的故事。

然接著,楊東旭又走到前臺,從桌櫃下面翻出電鋸,抬頭望向監控攝像頭,嘴角上揚露出一個邪笑。隨即,拎著電鋸走進了倉庫,至此再未活著現身。

不難猜出,楊東旭走進倉庫後,在詭異的京劇背景音樂伴襯下,用電鋸開了自己的膛。由於楊東旭沒有痛覺的緣故,故而到死都沒有發出半聲喊叫,就那麼靜悄悄的死了。

看完監控錄影後我沉默了,久久不語,準確的來說是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楊東旭從生到死,其現場確確實實沒有出現過第二者,毫無疑問的、妥妥的自殺事件。

為了驗證,我還不自信的問葉清秋:“這附近的監控,確定都檢查過了?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葉清秋極其肯定的告訴我:“沒有!附近監控的自動覆蓋時間最大是三個月,我們全都仔仔細細審查過,沒有任何遺漏,也沒有發現哪個攝像頭出現過任何問題。同時,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員。”

我愣住了,心想:可如果楊東旭是自殺的話,那個清理工又是怎麼提前知道他要自殺的呢?難道這個清理工,真有什麼未卜先知的能力?

“楊東旭和那個清理工之間,”我再次不自信的、不敢相信的問葉清秋:“你們確定已經查清沒有什麼交集?”

“沒有!”葉清秋篤定回答:“那個清理工是三年前才到滇城的,他之前應該一直生活在海市。”

“楊東旭卻從未去過海市,並且這三年裡,楊東旭的生活軌跡都十分簡單。公園與大爺下下象棋,或是和票友唱唱京劇聊聊京劇;音像店裡賣賣東西,看看電影聽聽曲;又或者是去一葉知秋歌劇院裡,看看那些京劇大咖的演出。”

“應該?”我質疑道:“這麼說,你們也不確定那個清理工有沒有偷偷來過滇城?”

“確實不確定。”葉清秋毫無保留告訴我:“我們查了五年來,從海市到滇城的各航班、地鐵、客車等購票資料,均未發現有那個清理工的資訊。”

“從海市到滇城不一定非要搭乘這些,也可以走水路偷渡。所以,”我頓了頓,“你給的這條資訊不準。如果案子真是那個清理工乾的,那麼他一定不是三年前才來的滇城。”

“但就目前而言,”葉清秋秀美的臉上忽泛起一絲無奈的疲憊,“我們確實沒發現那個清理工與案子有任何直接的關係。”

難道楊東旭真是自殺?我不由得這麼想,監控都拍得如此清晰了,除了倉庫再沒死角,難不成兇手還會隱身?

“確實是個棘手,而又奇怪的案子。”我忍不住喃喃自語了句。

葉清秋問我:“你有什麼發現?”

“容我再想想。”說罷,我掏出一根原先準備給郭寅的棒棒糖,拆開包裝紙塞進嘴裡,走進倉庫,開始做案件模擬。時而這比劃一下,時而那比劃一下,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非常滑稽,像個小丑。

十分鐘後……

望著照片當中,楊東旭手裡的那柄剝皮刀,我陷入了沉思,想不明白這柄刀的用途是什麼?楊東旭既然都已經用電鋸給自己開了膛,為什麼還要拿起一柄剝皮刀呢?

葉清秋見我盯著照片中的剝皮刀看,懂了我的困惑,開口解釋說:“楊東旭拿刀,是想把自己心臟挖出來。”我吃驚不已,“你看第十五張和第十六張照片,胸口有明顯的刀痕,經比對就是楊東旭手中的這柄剝皮刀所致。”

“因此我們推測,楊東旭是想把自己的心臟給挖出來。結果還沒等實現,就因失血過多和多器官受創而死了。”

我翻看了第十五張和第十六張照片,發現果如葉清秋所說,楊東旭胸口有很明顯的傷痕。這反而讓我更加困惑了,心說楊東旭為什麼要挖自己的心臟呢?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讓我更加困惑的地方,從監控錄影來看,楊東旭在臨死前顯得過分的平靜。通常而言,一個人如果真的是自殺,那麼在自殺之前會進行一番十分痛苦的內心掙扎,這些掙扎都是溢於言表的,可以透過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很直觀的觀察到。

可楊東旭卻恰恰相反,一言一行都太平靜了,平靜得離譜,平靜得出奇,平靜得讓我覺得不正常。經過反覆推理分析,我發現這種種幕幕無不在說明一個真相,那就是楊東旭自殺之前,根本沒有想死的念頭,反更像是一種臨時起意的衝動行為。

他在倉庫那一小時二十分鐘裡,到底經歷了些什麼?我不禁懷疑,這段失聯的時間一定出了事,一件讓楊東旭選擇開膛自殺的大事。這,是整樁案子的關鍵。

“那一小時二十分鐘裡,”我眉頭緊皺,問葉清秋:“楊東旭有沒有接過什麼電話?或者,有沒有其他東西打擾過他?威脅過他?”

“沒有。”葉清秋很乾脆的說:“楊東旭無父無母,無兒無女,自離婚後就一個人生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威脅到他了。”

“而且楊東旭出事那晚,翟慧玲就在隔壁服裝店睡覺。她說,她只聽到了京劇和電鋸響的聲音,其他再沒什麼異常動靜。我們也查過楊東旭的通話記錄,發現那晚並沒有任何人聯絡過他。手機我們也仔仔細細檢查過,並無異常。”

此一刻,我如陷泥沼。

我不甘心,我開始結合李月的案子進行分析。通常來講,如果這真是一起連環兇殺案,那麼兇手必會留下一些相同的東西。

結果,令我大失所望。我發現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案子本身看上去都像一起自殺事件,但卻給人一種不是的感覺。

如前所述,是自殺與不是自殺的證據很矛盾,竟可相互佐證。這實在太奇怪了,奇怪得讓我感到害怕,猶如身處絕境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害怕。

正這時,葉清秋的手機響了。輕快的鈴聲像個調皮的孩子,打破了此間寧靜,打破了此間絕壁,將我從泥沼當中暴力粗魯的拖揪而出。

音像店裡很安靜,我聽到了電話那頭是翟慧玲,她告訴葉清秋說她已至,就在不遠處的咖啡館裡。我看音像店再無其他有用線索,便同葉清秋關上店門,去了咖啡館。

咖啡館裡的擺設十分西式,放著舒緩的輕音樂,讓我覺得很舒適,與外面熙熙攘攘的世界形成了鮮明對比。顧客三三兩兩,或是看書,或是對著電腦做著屬於自己的事情,不吵不鬧,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當中。

我特別喜歡這樣的環境,因為這樣的環境有利於我更好的摒除雜念去思考。靜,能讓人不成為烏合之眾。

翟慧玲二十四歲,打扮精緻坐在窗邊,一席碎花洋裙將她襯托得像個高貴的公主。不過,她卻有著重重的黑眼圈,似乎已經久久沒有睡過好覺。

在葉清秋介紹下,我們相互握手落座,並點了咖啡。翟慧玲十分喜歡郭寅,被郭寅可愛無比的外表深深吸引。

不僅主動要求郭寅坐在她旁邊,還問郭寅喜歡什麼就告訴她,她一定買給郭寅。不難看出,翟慧玲心地很善良。

她會是兇手嗎?

我沒有被翟慧玲善良與美貌的外表所迷惑,許多殺人不眨眼的兇手,往往看上去都平平無奇。而且就目前情況來看,翟慧玲是最大的嫌疑者,我不得不懷疑。

寒暄幾句之後,翟慧玲直入主題,說:“葉警官,你們還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問完我還得接著去找鋪面。”

“這年頭,大家都在卷,要是晚一些去,可能好的鋪面就被人搶走了。”說著大大咧咧喝了口咖啡,與她公主模樣的打扮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葉清秋將目光投向了我,示意我有什麼想問的就問。我也沒客氣,直言道:“聽說你把楊東旭的音響給砸了,為什麼?”

“阿sir,別人要是砸了你的飯碗,你能不急嗎?”翟慧玲放下咖啡杯,滔滔不絕且毫不客氣的說:“楊東旭那個王八蛋簡直不是人,老在那聽京劇。”

“一天兩天也就算了,可他每天都聽。每天都聽也就算了,可他白天聽了晚上聽,晚上聽了白天聽。阿sir你是不知道,大晚上的聽到京劇,恐怖啊!”

翟慧玲喝了口咖啡清清嗓,接著講道:“我服裝店的目標客戶都是年輕人,他音像店的目標客戶卻恰恰相反,都是中老年人。”

“這年頭,還有幾個年輕人聽京劇這破玩樣兒啊?很多時候,他音像店裡裡外外都擠滿了中老年人,在那又唱又跳,把本想進店買衣服的年輕人都嚇了走,以為我的店是給這些老年人服務的。”

“有一次,”翟慧玲頓了頓,“有對小情侶在我店裡挑衣服挑得正來勁時,楊東旭這王八蛋突然放起了京劇,把這對小情侶嚇得一大跳。”

“我這店採光本來就不是很好,他只要一放京劇,我的店就顯得跟地府似的,特陰森,所以這對小情侶轉身就走了。生意本來就不好乾,結果到嘴的鴨子還飛了,這事叔可忍,嬸不可忍。於是乎,我就衝過去砸了楊東旭這王八蛋的音響。”

翟慧玲說完得意的喝了口咖啡,看樣子她對楊東旭的死並不關心,反有種大仇得報的感覺。我不禁為此三觀感到震驚,心說不論如何,好歹是條人命啊!

“楊東旭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在做什麼?”我嚐了口苦澀的咖啡,抿抿嘴皮,覺得一點也不好喝。

“阿sir,你可別懷疑人是我殺的啊!”翟慧玲很敏感,“我雖然極其討厭他,可要說到殺人這事的話,你就算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那天晚上關了店之後,我就一直在那躺著刷劇,直到幾個警察敲開了門,我才知道楊東旭死了。”

“那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我說:“我記得你們的店,都是從一間鬼屋改造而來的,所以你們店與店之間的隔音效果並不是很好。如果有什麼奇怪的聲音,你應該能聽得見。”

“阿sir,這個問題葉警官以前問過我了。”翟慧玲有些覺得煩了,“真的真的除了京劇和電鋸聲之外,我再沒有聽到其他奇怪的聲音了。”

“你聽到電鋸聲的時間,應該是在0點25分,那麼!”我加重語氣,“在此之前,你有沒有聽到音像店裡傳出過什麼動靜?”

“沒有阿sir,”翟慧玲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跟我們說了句抱歉後便接了通,聽聲音是有人催她過去看鋪面。結束通話之後,她說:“阿sir,我真不騙你,沒聽到什麼聲音和動靜。”

“即便真有聲音,真有動靜,我也不一定聽得見啊,我在那刷劇呢,怎麼會去管那麼多?我又不是有病。”頓了頓,翟慧玲看向葉清秋,說:“葉警官,你們要是沒有其他問題要問的話,我想我得走了。剛你們也聽見了,有人催我去看鋪面。”

“最後一個問題,”我問:“平常生活中,楊東旭是個什麼樣的人?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阿sir,這是兩個問題。”翟慧玲裝起手機,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完,“在我看來啊,楊東旭就是腦子有病,老想把京劇和流行樂結合起來。”

“他又不懂音樂,就在那胡亂搞,搞出來的音樂中不中西不西,土不土洋不洋的,不倫不類。有一次,他居然剪了幾個京劇片段,放在老鼠愛大米這首歌中,說什麼要與國際時尚潮流接軌。”

翟慧玲說罷,起身和我們道過別走了。臨走前還親了一口郭寅,說等她找到鋪面開業的時候,要請郭寅去慶祝一番。

其實我看得出來,她是想利用郭寅幫她拉客流量。因為郭寅可愛的小殭屍模樣,沒有哪個正常人會不喜歡。

送走翟慧玲,葉清秋並不抱希望的問我:“有沒有發現什麼線索?”

“不算有,也不算沒有。”說罷,我把那杯我不喜歡的咖啡一飲而盡。

“哦?是嗎?”葉清秋好奇了,“說說,你都發現了些什麼?”

“不急,”我站起身,“不是還有個劉覺平嗎?等會會他之後再說不遲。”

隨即,我們離開了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