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了充裕的時間來學習,鍾馨的高等數學還是學不好,眼看補考時間快到

了,就現在的狀況補考肯定過不了關。一想到這些,鍾馨就睡不著,她苦苦思索

著對策,可她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愛面子的鐘馨,為了不被數學老師奚

落,甚至開始打退堂鼓,想一走了之,是的,只要不讀這該死的夜校,就不用畏懼

數學老師了。可一旦退學,就會成為大家的笑柄,賈老師肯定會借題發揮,把自己

“壓在泰山底下”。怎麼辦?讀與不讀已經成為鍾馨的心病,最後,鍾馨抱著試一試

的心態,找到夜校的一位科長,把自己高等數學的學習狀況和數學老師對自己的態

度,以及自己的憂慮一股腦兒地全盤托出。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打定主意,不

管三七二十一,退學!一定要退學!

科長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小,面相和善,他耐心地聽完鍾馨的

敘說,一邊點頭做出理解的表情。

當聽到鍾馨表示要退學時,他收起笑容,異常認真地規勸鍾馨要冷靜,不要意

氣用事,並表示他願意幫助鍾馨。

鍾馨半信半疑,她想不出科長能幫什麼忙。難道科長要找數學老師交涉,懇求

數學老師高抬貴手,放自己一馬麼?不!不可能!那麼科長打算怎麼幫鍾馨呢?就

在鍾馨迷惑不解時,這天,科長給她打了電話,科長讓鍾馨去找他。放下電話,鍾

馨馬上去找科長了。兩人一見面,來不及寒暄,科長拿出一隻信封塞到鍾馨手上,

然後叮囑鍾馨千萬要保密。鍾馨開啟信封一看,原來裡面是這一次數學補考的詳細

大綱,科長是利用工作之便,偷偷影印了一份拿出來,想讓鍾馨事先了解,以確保

這一次補考能夠過關。至此,鍾馨才明白科長“幫忙”的含義。

只是這一次事情,顛覆了鍾馨的人生哲學。凡事講究認真、誠實的她頭一次向

現實低下了頭,為此,她不像過去那般內疚,甚至有些坦然。因為,她發現,那些

年輕的同學比她更擅長作弊,這些人每一次考試總能順利過關。所以,凡事不要太

認真,太過認真只會作繭自縛,鍾馨不再堅持自己的理念,“與時俱進”才能生存。

補考終於過關了,鍾馨長長出了一口氣:該死的數學,害得我那麼辛苦。鍾馨

對易姬麗說:“你說說,花費那麼多的精力去‘啃’該死的數學,可它又能給我的工

作帶來什麼樣的實質上的幫助?”

“我也覺得微積分對我們沒有實質上的幫助,只要掌握基本數學基礎就行了,

我們又不是搞學術研究。”

“我們費了九牛二虎的精力去學習,只是為了應付考試,一考完試就把它丟到

腦後了,什麼導數,都成了一堆垃圾。”

易姬麗不好意思地笑了:“現在你再來考我微積分,什麼導數之類的問題,我肯

定答不出來。”

“數學固然重要,但它不是唯一,分數並不能代表全部,社會是多彩的。”鍾馨

理直氣壯地說。

“確實如此,人各有所長,不應該千篇一律地要求學生,應該允許人們有自由

選擇的空間。”

“我們當老師的總是習慣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學生,卻很少能從學生的角度去

理解學生,這就是我們的教學現狀。”

一說到這,鍾馨的感觸頗深,她無數次懷疑:全中國的中小學生都使用同一

教材,都使用同樣的考評標準,學校就好比一個巨大無比的工廠,每年培養出同

樣的產品,暫且不說學生的學習意願,單一的產品與社會的需求已有很大的脫節,

這已經成為目前教育體系的一大弊病。

“沒辦法。這是現實。”

“是,這就是現實。”鍾馨無奈地說,“現實就是為了大學文憑而上大學,否則,

誰願意花錢來受罪?”

這不僅僅是鍾馨的個人的問題,它已經成為社會普遍現象了,特別是成人教育,

學生平時逃課是家常便飯,考試時相互抄襲,為的就是混個文憑,什麼學以致用、

提高知識水平,都是空話。學校為了掙錢,想方設法一味擴大招生,所以學生的水

平也是參差不齊。

這天,鍾馨來到商場給兒子買學習用具,她碰上盧楠楠,盧楠楠高興地握著鍾

馨的手說:“你走得對,我們商場快完了。”

“完了?”鍾馨驚訝地問,“怎麼完了?”

“已經三個月發不了工資了。”盧楠楠無奈地說,“我們現在是有一天撐一天,

不知道什麼時候關門呢。你們事業單位旱澇保收,不像我們自負盈虧,效益好才

有工資,效益不好,就沒有工資。”

“你以為每個月有工資就好了?”鍾馨認真地說,“那隻不過是為了工作而工作,

毫無個人價值。”

“什麼個人價值?”盧楠楠不解地望著鍾馨。

鍾馨說:“那不是我喜歡的工作,而且我沒有獨立能力,一個沒有獨立能力的人

不值得你羨慕。”

“可你不用擔心下崗。”

“下崗也不是下地獄,‘車到山前必有路’,下崗也許是你人生的轉折點,你可

以出去開創自己的事業。”

“開創事業?我能做什麼?”

“不知道,但總得試一試,難道你願意一輩子待在國營單位啊?”現在的鐘馨頭

腦頗為發熱,這與她在學校遭受挫折後心態的失衡有關,她愈來愈討厭學校,愈來

愈想離開學校去幹自己的事業,她哪想到創業的艱難呢。

“除了待在單位之外還能去哪?”

“在國營單位雖然能拿到基本工資,這點工資讓你餓不死,可也沒有寬裕的日

子,就這樣不死不活地耗著。”一想到“大鍋飯”的弊端,鍾馨就氣不打一處來,“長

期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人是會變的,你年輕的時候難道沒有理想嗎?可現在你已

經沒有了銳氣。留戀國營單位幹什麼?現在的單位都是‘大鍋飯’。在這樣的環境裡,

你不需要技術和能力,能力也不重要。你的價值呢?”

“還能怎麼樣?我已經三十四歲了,人們都說‘三十而立’,我已經過了‘而立’

的年紀了呢。”盧楠楠淡淡地說。

“下崗並不一定是壞事。”

“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不用擔心下崗才這樣說的吧?你在事業單位,那是‘保

險箱’呢。”

盧楠楠一語點中了鍾馨的要害,要不是現行的人事制度,在學校的人事鬥爭中

處於被動的她早就被掃地出門了,但也正是現行的人事制度,讓學校沒能任意處置

鍾馨,否則,鍾馨的結局真的不堪想象。任何稍有清醒頭腦的人都明白,以鍾馨的

處境,她應該為現行的人事制度大唱讚歌才對,哪有不滿的理由。

“知足吧,有多少人羨慕你們事業單位。”

“有誰瞭解我的苦呢?而且我也只能靠單位保護。”說起來頗為諷刺,被鍾馨深

惡痛絕、詛咒的人事制度卻是她的保護傘。鍾馨並不留戀計劃經濟時代,也不是

懦夫,相反,她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改革開放能夠激發人們的創造力和積極性,

是引領我們國家走出貧困落後的唯一正確的道路。

隨著機構改革的呼聲愈來愈大,經濟發展的步伐也愈來愈大。鍾馨也不是一

點準備都沒有,她暗自盤算,目前學校的人員當中,自己的業務能力屬於中等水

平,只要機構改革能夠公平公正,自己還是有信心去應聘。退一步來說,就算當不

成教師也沒關係,學校的後勤工作也需要人。再不行就去打工,對!打工,就像

千千萬萬農民工一樣。鍾馨打定主意後,她的心也隨之平靜了一些。

回家吃完晚飯,鍾馨放下碗筷急忙趕到夜校,剛走進教室,上課的鈴聲也響了。

她坐下來,一邊環顧教室,一邊拿出課本,今天上的是審計學原理。教師站在講臺

對著黑板抄寫。鍾馨盯著黑板,又不時往教室的門外張望,教師抄完了,轉過身來

掃視教室裡躁動的學生們,提高嗓音說:“大家安靜,現在我們開始上課。今天講審

計監督的專職性。”

這時易姬麗躡手躡腳地進來了,小心翼翼地看著講臺上的教師,低聲對鍾馨說:

“哎,剛才點名沒有?我本來早就出門了的,可今天不知怎麼了,堵車很厲害。”

鍾馨低聲說:“放心,今天沒點名。”

易姬麗坐下來,舒了一口氣:“太好了,剛才還擔心你不來上課哩。”

鍾馨自嘲道:“我已經缺了很多課了,再也不敢不來了。”

這時講臺上的老師瞪了鍾馨一眼,鍾馨縮了縮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努力

去聽老師講解的“假設與目標”。她人是在教室了,但心卻不知在何處,腦子亂糟糟的,

一陣陣疲倦襲上心頭,老師的話音也變得模糊了。

雖然最近一段時間聽從醫生的話,吃了不少改善記憶力的藥,可一點效果也沒

有,鍾馨的記憶還是特別困難。她昏頭昏腦地聽著課,好容易熬到下了第一節課,

易姬麗坐在椅子上嘆氣:“真沒意思,我們乾脆跑吧?”

“能跑到哪?等會兒還有兩節課。”

“管它,我們現在就走,要不然,等會兒想走也走不了啦。”易姬麗把課本收起

來,她一邊催促鍾馨一邊往門外走。

鍾馨只得收拾課本和易姬麗悄悄來到大街上,她們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易姬

麗眼裡流露出光彩:“我們去吃夜宵吧。”

在一個牛雜攤前,易姬麗說:“就在這兒吧。”說著,一屁股就坐下來:“你快坐下,

聽我的沒錯。”

鍾馨埋頭喝了口湯,她沉思了一會兒:“剛才老師講的課你還記得嗎?我怎麼一

點兒都記不住了呢?”

“咳,你還記著它呀?剛才老師講什麼,我一點兒也沒聽進去。”易姬麗大口地

吃著,滿不在乎地說。

鍾馨憂鬱地嘆了口氣:“這課真枯燥乏味,我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快考試了,唉,

怎麼辦?”

“別發愁,到時候找同學抄一抄。”

鍾馨疲倦地說:“不知怎麼搞的,渾身無力,腦子亂糟糟的,唉,再這樣下去不

知怎麼才好。”

“你比我強多了。”易姬麗用牙籤剔了剔牙。

“真擔心堅持不了了,我打字速度還是沒有進步。”

“提高打字速度要靠多練習。”易姬麗咂咂著嘴巴,“像你這樣光靠在學校練習怎

麼行,你買一臺電腦吧。

“我哪有錢。”一想到家裡的經濟狀況,鍾馨很無奈,她現在甚至連買一件像樣

點的衣服都捨不得,“你家裡有電腦了吧?”

“是,已經買了好幾年了。”易姬麗沒有領會鍾馨的意思,自豪地說:“我老公經

常上網玩遊戲哩。”

我們的生活早就告別了腳踏車、縫紉機、手錶這“老三樣”;也早進入到電視機、

洗衣機、電風扇“中三樣”;現在那些先富起來的人們也擁有了空調、手機、小汽車“新

三樣”;再先進一點的,花園別墅也不在話下。

現在的中國在蓬勃發展,只有鍾馨在原地踏步,甚至倒退:難道自己真的被社

會拋棄了麼?

鍾馨打了一個寒戰,這時一個倔強的聲音在她的心底吶喊:不!我絕不服輸,

我一定要站起來,也一定能夠站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