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沅芷的腿終究是斷了,生生被打斷。

儘管俞達忠出手乾脆利落,但那種無法言喻的劇痛,如潮水般洶湧襲來,彷彿要將她淹沒。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痛,每一個細胞都在痛苦中顫抖。

豆大的汗珠如雨點般落下,浸溼了她的衣裳。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被咬得出血,卻仍無法抑制那撕心裂肺的慘叫。

聲音充滿了絕望和痛苦,驚得飛鳥振翅逃離,貓狗藏匿不出。

趙敬欽吐出一口濁氣,吩咐道:“來人,大小姐貪玩,登高失足摔斷了腿,快去請大夫來。”

頓了頓,又道:“即刻起,你就好好在遲夕院中養傷,不許離開半步。”

這是下了禁足令。

趙沅芷整個人癱軟在地,呆呆的看著門外的藍天。

眼神空洞,彷彿失去了生機,只剩下無盡的痛苦和折磨。

洛雪掙脫束縛,急急撲上前去,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無助的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在地上,化作一朵朵枯萎的殘花。

趙沅芷忍著劇痛,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輕聲道:“記住,不要哭,壞人會笑。”

身處封建時代當中,別說是打斷兩條腿,即便是拿走一條命,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口中的壞人,便是這具身體的親生父親,當朝吏部侍郎。

一句“不孝忤逆”,便可要了她性命之人。

何其悲哉!

從始至終都沒有人出現,沒有人為她求情。

洛雪像個孩子一樣悲傷哭泣,她實在是難以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以為,只有自已的爹才是個心狠的,不管不顧將她賣給了群芳院。

現在想來,似乎也沒那麼可惡。

她爹將她賣了,可也因此讓她有飯吃,有衣裳穿,是為了讓她更好的活下去。

可眼前......

洛雪看不懂。

僅為了不讓女兒逃婚,就打斷女兒的雙腿。

說什麼“傷筋動骨一百天”,難道就沒想過會有多痛嗎?

世界上怎會有這樣當爹的人?

遲夕院。

斷腿之事很快傳開。

雖然趙敬欽有過交待,說是大小姐貪玩,登高失足摔斷了腿,但卻瞞不住院裡的幾個主子。

最先到來的人是趙淑窈。

當她看到姐姐的慘狀,眸中似有烈焰燃燒。

但她並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

何氏緊隨其後,扭轉細腰,一步一晃。

“聽說是登高摔斷了腿,可是嚴重?你也真是,這麼大人了,怎還那麼貪玩?”

“長姐,可疼?忍一忍,用了藥,很快就會好起來。”

趙婉筠有些幸災樂禍。

她不是個傻的,沒有在這種場合說些什麼不該說的話。

溫老太來的最遲,口中喃喃道:“作孽,真是作孽。”

沒有詢問緣由,就好像早已知曉一般。

趙沅芷躺在床榻上,視線掃過眾人。

“不是還有幾位弟弟嗎?怎麼不一起喊來,湊個熱鬧。”

此間趙婉筠年紀最小,沉不住性子,率先開口:“男兒以讀書為重,可沒那閒工夫來湊熱鬧。”

趙府有一位嫡子,兩位庶子。

都進了國子監讀書,此刻已至酉時,早已歸府。

這會沒來,多半是有人不讓他們來。

也對,這種事的確沒什麼好摻和。

趙沅芷平靜而淡漠,連一個多餘的表情都懶得給。

“熱鬧也看過了,沒什麼事就散了吧。”

何氏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輕聲道:“哪有什麼熱鬧可看?大家知道你摔斷了腿,都是專程趕來探望你,關心你的狀況啊!”

趙婉筠在一旁附和著:“就是就是,長姐怎麼能這樣說話呢?祖母都還在這兒呢。”。

溫老太近前,倚著床沿坐下,輕輕拍了拍趙沅芷的手背。

“孩子,大家都是關心你,不要辜負了一番好意。”

好意?

這座府邸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誰人會有好意?

趙沅芷暗自在心中冷笑,微微低頭,遮掩住眼中的厭惡。

“多謝祖母關心,大夫說了,並無大礙,只是需要靜養。”

經此一遭,她想明白了許多事情,心中也有了決斷。

趙敬欽不是想要利用這門婚事,以此在仕途更進一步嗎?那就斷了他的青雲路。

何氏不是喜歡看笑話嗎?那就讓她成為一個笑話。

趙淑窈、趙婉筠這兩姐妹,放著之後在收拾。

至於溫老太......

既然現在什麼都不管,那以後最好也什麼都別管。

一番虛情假意之後,所有人都離開。

滿豐院。

溫老太回院後滿面愁容,不停轉動著手中七寶手串。

“桂華,你說我兒這麼做是為了哪般?”

“回老夫人的話,老爺的心思,旁人難以猜測。”

生生打斷女兒一雙腿,這種事哪裡是下人能夠置評。

桂華清楚自個有幾斤幾兩,即便老夫人信任有加,那也不能夠妄議。

溫老太長嘆意思,似自言自語般開口。

“我那兒,本事比他爹,他爺,他太爺,都要大。一路走到今天,我老婆子沒幫上什麼忙,自然也不能夠添亂。”

她當了半輩子鄉野農婦,小心思很多,大本事沒有。

對於兒子的所作所為,她雖覺得有些過了,但也清楚兒子心中自有想法。

畢竟是親生骨肉,若不是迫不得已,哪裡會捨得打斷腿?

“哎!我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以前就沒管事,現在也不好去管......桂華,你回頭去尋些補藥,給沅芷那丫頭送去。”

兩宜院。

何氏連連搖頭,長嘆道:“可惜了!我本以為那丫頭有些本事,能夠趁機逃出京城,再也不會回趙府。沒曾想......哎!真是廢物一個。”

雖說此事並未付出多少心力,但總歸是個遺憾。

於嬤嬤順勢介面道:“聽說人是平津侯世子送回府,也不知道這裡面會不會有別的事情。”

何時詢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於嬤嬤試探道:“老奴是說,大小姐夜裡出逃,次日一夜未歸,今日午後才被送回,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這事若是傳出去......”

話未說盡,但意思已然十分明顯。

未出閣的千金小姐,在外頭待了一天一夜,這裡頭可說之事那可就多了。

何氏聽懂了言外之意,沉思良久,搖頭道:“她死不要緊,可若因她一人壞了趙府門風,婉筠也會受到影響,不妥不妥。”

與人私奔也好,暗通曲款也罷,一旦流言傳開,影響的都不會只是趙沅芷一人,而是趙府所有女兒。

口舌之言猛於刀劍,殺人不見。

坊間談及只會說吏部侍郎教女無方,趙家女兒傷風敗俗,趙府門風離經叛道。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事可不能幹!

何氏心中有了決斷。

“出逃之事不能說,但斷腿之事卻是無妨。你去安排下,讓人傳出話,細說趙大小姐上樹掏鳥窩,失足摔斷了腿之事......”

雖不成體統,但也並不是多大罪過。

於嬤嬤遲疑道:“僅是這般,會不會有些輕了?”

何氏含笑道:“她出逃也算是順了我的意,回府後又沒來招惹,我也不是要懲罰她,說什麼輕不輕的?這麼安排是為了維護老爺的顏面。”

自家老爺的心思都放在朝堂大事上,與宅院內這點瑣事不會太過上心。

那麼這時候,她作為當家主母,自然需考慮周全一些。

趙府大小姐斷腿之事總該有個理由,僅“登高”二字略有不足,自然該豐富一下細節。

她做事,向來不會刻意佈局,大多時候都是順勢而為。

畢竟是名義上的母女,多少得維持些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