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遲夕院。
俞達忠前來告罪。
他本是武功高絕之人，下手自有分寸，雖是聽令而行，但仍覺得心中有愧。
趙沅芷看向俞達忠帶來的輪椅，若單以外觀而論，可謂是製作精良，稱得上是別具匠心。
因是純木材質，一眼看去便覺厚重不便，斷是不能與後世輪椅相提並論。
她盯著輪椅上的紋路看了一會，輕聲詢問道：“忠叔，我這腿傷好了以後會留下後遺症嗎？”
“小姐放心，我雖上了年紀，但下手分寸還是能夠掌控。”
俞達忠言語十分篤定，頓了頓，又道：“只需靜心休養一兩個月，便能恢復如初。”
趙沅芷聞言，臉上毫不遮掩的恨意，緩緩開口道：“將一張紙揉成團，再攤開之後還會是原來的樣子嗎？”
俞達忠眼眸低垂，不去看那似要噬人的神情，輕聲回應道：“以紙喻人，不妥當。”
趙沅芷冷笑道：“命比紙薄，人不如畜。”
這番話說的實在嚴重，也十分不恰當。
俞達忠眉間微皺，有心想要開解，但又覺無從開解。
趙沅芷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自嘲一笑：“是我太過矯情，讓忠叔見笑了。”
俞達忠暗自長嘆，搖了搖頭，不再接話。
他奉命前來，只將輪椅送到即可，其餘諸事多說無益。
待俞達忠離開之後，趙沅芷眸光漸寒，盯著輪椅看了一會，隨即轉頭吩咐道：“來人，將輪椅劈了，拿去廚房當柴燒。”
老爺才讓人送來，這就拿去給燒了？
一旁伺候的下人們面面相覷。
別看輪椅製作精良，真要拿去燒，連一頓飯都做不好。
廚房自然不缺這麼點東西，其價值暫且不說，單是那份心意就不好作踐。
這事要是傳出去的話，多少是要落人閒話。
好歹是自家主子，在院裡伺候久了的婆子自以為有份體面，於是便提出聲勸解。
“小姐，那輪椅瞧著是上等黃梨花，且不說價值高低，就您現在腿腳多有不便，這輪椅正是合用，拿去當柴燒未免有些可惜。”
終歸是下人，有些話婆子沒敢說出口。
一旁的下人不自覺點頭，皆是認為此話有理。
趙沅芷視線在一眾下人身上掃過，最終停留在洛雪身上。
“我累了，扶我回屋。”
“是。”
洛雪恭敬應聲，沒有多說，沒有多問。
院中下人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
最先開口的婆子微愣，看著離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覺上揚，露出得意的笑容，一閃即逝。
只不過是祖母不疼，父親不愛的嫡長女而已。
在這趙家後宅裡，終究是當家主母說了算。
婆子收斂心思，轉過頭髮號施令：“都愣著幹嘛？還不快乾活去。”
屋內。
趙沅芷在洛雪攙扶下落座，緩了口氣，詢問道：“洛雪，你先前手說過的下下策，現在還適合拿來用嗎？”
洛雪微愣。
所以，剛才是事情就當沒發生嗎？
她想了想，面露幾分遲疑，猶豫道：“您都這樣了，要不就算了吧？”
趙沅芷伸出一隻手，輕輕放在膝蓋上。
斷腿之痛終有消散的那天，但心中的恨意絕不會因此減少半分。
她的眼中逐漸堅定，輕聲說道：“正是因為已經這樣了，所以才會想著用你的下下策。我心中也是好奇，老天爺是否還能給出更壞的結果。”
先前之所以不用下下策，那是因為擔心帶來嚴重後果。
現如今腿被生生打斷，若說還能有更糟的事情，無非是再斷一條腿，總不至於丟了性命。
趙敬欽為仕途，需要用這門婚事來達成政治聯姻的目的。
兩家婚事若不成，所有謀劃都將落空。
還有那該死的傅七，以及平津侯世子嚴崇厚。
若不是他們的出現，此刻已出了京城遠走他鄉。
若不是被嚴崇厚強行送回趙府，她的雙腿也不會斷。
若不是這門該死的婚事，她也用不著承受這些。
無論從哪一點出發，這門婚事都必須要退。
念及此處，趙沅芷心中恨意更濃。
是對事，也是對人，更是對這個萬惡的封建朝代。
洛雪暗自長嘆，開口道：“用是能用，但想來難以達到您想要的結果。”
達不成目的的辦法，用了也等於是白用。
若還需為此承擔無法預估的風險，實在是划不來。
從趙敬欽的反應來看，這門親事斷是沒有再能商量的餘地。
趙沅芷思考再三方才開口。
“你找個機會，暗中去一趟大通坊，眼下能幫我的人似乎只有他了。”
大通坊？
洛雪很快明白過來，這是在說傅七。
那個人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啊！
她心有擔憂，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拋開心性不說，回想進京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此時此刻傅七怕是也幫不上什麼忙。
但洛雪心中也明白，侍郎府內不可能會有人伸出援手，除了找傅七之外別無選擇。
......
黃記棺材鋪。
洛雪說明了來意，希望傅七能夠履行進京前的承諾。
傅七聽後，直接拒絕：“我的傷勢至少得養上三個月，眼下卻是愛莫能助。”
進京城，三人一同經歷了破廟之事，洛雪知道傅七身上的傷勢有多重，因此並沒有寄希望於傅七親自出手。
她將趙沅芷眼下的遭遇說了一遍，緊跟著道：“七哥武功之高，江湖罕見，即便有傷在身不能出手，想來也會有不少江湖朋友，所以......”
不等聽完，傅七出聲打斷。
“此事無關他人，早在進京之前我便已言明，送你們出城需在我傷勢恢復之後，此事多說無益，你走吧。”
“可是......”
“沒有可是，送客。”
傅七態度堅決，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洛雪只覺得傅七太過不近人情，心中不禁有些後悔送傅七入京。
可話又說回來，送傅七入京是為了換取解藥。
再不想送也得送，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此刻會被拒絕也在預料當中。
洛雪央求無果，最終也只得無奈嘆氣，轉身離開。
傅七望著洛雪遠去的身影，回過頭來，視線轉向鋪內一老一少。
“這地方不能繼續待了，立刻收拾東西換去別處。”
“你是覺得她會是他們派來試探的人嗎？”
“不太可能，我只是覺得她們對我而言，可能會是個麻煩。我不怕麻煩，但卻十分討厭不必要的麻煩。”
言罷，傅七率先前去收拾包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