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能夠小覷古人的智慧，哪怕對方是流落風塵的二十歲少女。
萍水相逢，也無甚可顧忌，趙沅芷便隱瞞了身份，將先前退親之事簡單概述了一遍。
洛雪聽完後陷入沉默，好一會才開口。
“對方主動上門退親，您父親卻不肯答應……如此說來，這門親事背後怕是不簡單。雖然小姐不曾說明身份，但想來應該是出身官宦世家吧？”
趙沅芷也不回應，只道：“不是讓你猜身份，而是要你想退親的辦法。”
洛雪告罪一聲，隨後說道：“辦法不是沒有，但卻是下下之策。”
趙沅芷來了興趣，開口道：“具體說說看。”
洛雪整理好心中思緒，說道：“對方上門退親未果，那便小姐主動上門退親。”
女方上門退親，這種事情放在這個朝代可不多見。
趙沅芷不問後果，只問：“對方能同意？”
洛雪搖了搖，解釋道：“小姐若上門退親，亦是一種折辱，對方必是不會答應。”
也就是說上門退親沒用？趙沅芷心中來了氣，正欲開口。
洛雪繼續說道：“此舉，會令對方惱羞成怒，當時必不會答應，但在之後，對方九成會再次上門退親，且比上一次更加堅定。”
趙沅芷細細品味話中之意，瞬間恍然。
“我親自上門退親，讓他全家都丟了面子，無論這樁婚事背後隱藏著什麼交易，為保家族顏面不失，對方會先拒絕，然後再主動上門退親，是這意思吧？”
洛雪點了點頭，回答道：“如此一來，婚事可退，但小姐也定會因此遭家族長輩責難，所以才會說此法乃是下下之策。”
婚事若退，等同於斷了便宜渣爹的晉升之路，那可是有著“天官”之稱的吏部尚書之位。
後果之嚴重，一頓毒打都算是輕的。
若是再重些，丟命應該是不至於，那麼，會被逐出家門嗎？
若是如此，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趙沅芷在那個家中完全感受不到半點親情，自然也沒有絲毫不捨。
只不過，若是沒了那層身份，往後的路多少是會有些不好走。
這辦法的確是下下之策，令人有些難以抉擇。
洛雪欲言又止，終是沒忍住，詢問道：“小姐，為何執意要退親？”
為何？
趙沅芷一時之間有些恍惚，輕嘆一聲，緩緩開口道：“嫁人之後，便會被困於後宅之內，此事非我所願。”
洛雪遲疑道：“女子，不都是如此嗎？”
趙沅芷反問道：“都是如此，那便對嗎？”
洛雪吶吶道：“不對嗎？”
女子嫁人之後，居於後宅當中相夫教子，自古便是如此，有何不對？
她想不明白，也難以理解。
驀然間，趙沅芷腦海中想起張先生寫下的一段誓詞，不自覺輕吟出口：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聲音很輕，卻猶如九天驚雷，震得洛雪久久不能回神，口中喃喃自語，重複著那段驚人之語。
一瞬間，她的雙眸中閃過一抹精光，整個人也隨之振奮。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
如此氣魄。
如此豪情。
洛雪難以想象，這樣的話竟會出自一位女子之口。
“小姐，您......”
聲音戛然而止。
此時此刻，洛雪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身體的血液開始變得滾燙，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似乎滋生出了些什麼。
熟讀先賢之書三千卷，難比眼前之人一段話。
同為女子，何人能與之比肩？
無人。
天下女子，無人可與之比肩。
洛雪神情複雜，久久沒有出聲
唸完一段誓詞之後，趙沅芷心境豁然開朗。
在這世間，總有些東西值得用性命去追求，去守護。
身處封建朝代又如何？
趙沅芷展顏一笑，緩緩開口道：“心定，則能安。”
這話沒個來由，洛雪微愣，隨即介面道：“出自《大學》，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趙沅芷不禁莞爾。
她所言，並非此意，當下也不解釋，轉言道：“這可不是在考你的學問，當然，你的學問的確不錯，比我要好。”
洛雪忙道：“小姐言重，僅憑方才一段話，洛雪自愧不如。”
趙沅芷含笑道：“那段話不是我說的，而是出自張先生，她與你我一樣，都是女子。”
此等豪情萬丈之言，不可能不為人傳頌。
洛雪不曾有所耳聞，只覺得眼前的趙小姐淡泊虛名，故而借張先生之名，當下也不戳破，順勢說道：“有此言論，張先生真乃奇女子！”
趙沅芷點頭道：“那是自然，似張先生那般人物，世上少有。”
洛雪察覺到了某些變化，詢問道：“小姐，心中可是有所決斷？”
趙沅芷心境有所改變，不再糾結於侍郎府嫡長女的身份，笑了笑，說道：“時候不早了，先睡覺，睡醒了帶你去贖身。”
洛雪聞言，臉上露出狂喜之色，當即下跪叩首道：“多謝小姐，多謝小姐。”
趙沅芷將其攙扶起身，無奈道：“以後別動不動就下跪，在我這裡可不興這一套。”
洛雪喜極而泣，連連點頭。
趙沅芷行至床邊，一番擺弄之後開口道：“這被子有些薄，夜裡冷，怕是容易著涼，你在這裡等著，我再去拿一床過來。”
言罷，轉身出了房門。
洛雪擦去眼淚，欣喜之餘，忽見床上包裹露出一角，只見內裡裝著一支金釵。
看樣式應是出自金盛堂的首飾，少說也值個二三百兩銀子。
另有一隻玉鐲，看成色亦非凡品。
霎時間，心跳快了幾分。
洛雪不由自主向前邁出一步。
她能夠看得出來，包袱裡顯然不止這些，左右無人，若是在此刻將包裹拿了去，不僅能夠自贖已身，還能夠有富餘。
貪念一起，腳下步伐也隨之加快。
開啟包袱那一刻，洛雪不由被眼前的事物所震驚。
群芳院乃是平康坊三大青樓之一，她在院子裡待了多年，別的不敢說，鑑定珠寶首飾好壞的眼界還是有的。
一眼看去，全都是價值不菲的首飾，另外還有上百兩現銀。
洛雪身子因太過激動而有些顫動，腦海中似乎想到什麼，立刻轉身，開啟房門，左右查探一番。
確定無人之後，迅速關上房門，衝到床邊，將包裹重新綁好之後緊緊抱在懷中。
包裹裡的這些金銀首飾、珠寶玉器，若是全都拿去當鋪換成銀子，最少也能換來大幾千兩。
若是拿去死當的話，換來上萬兩銀子也是有可能。
有了這些錢，別說是贖身，連帶著下半輩子也能過得無比舒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