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實在是太多了,每日裡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程不憂對於楊定邊的舉動沒覺得有任何意外。
周扶風投入龍翔閣後,沾染的是非因果著實多了些,至於楊定邊堂堂一個國侯為何非要親手襲殺一名死士,其間的糾葛程不憂並不如何關心。
眼下他最關心的則是眼前的這個擋住他的黑袍人,氣息虛無縹緲,竟然觀之不透,這般氣息,程不憂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見過。但他可以肯定這個黑袍人的修為並不在他之下。
影子唯一展露在外的一雙眼睛深邃如同萬丈深淵,沒有人能夠從他的眼睛瞧出任何的情感。此時他的目光並未落在暗自戒備的程不憂身上,而是望著遠處船上的楊定邊。
楊定邊叩拜完畢,將那顆死不瞑目的首級拋給一名登上船的鷹士,朝著影子擺了擺手。
影子見狀一如既往的沉默,化作一道黑光落在楊定邊的身側。
許久不曾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程不憂正打算大戰上一場,看了眼離去的影子,有些失落,有些惋惜,如此一個高手,竟然甘心淪為朝廷鷹犬,任由一個小輩擺佈。他嘆了口氣,幾個起落,便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
影子沒有追問為何放任程不憂離去,而是淡淡地道:“你受傷了。”
楊定邊斂去眼中的紅芒,將血龍吟收歸匣中,大拇指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跡,笑了笑:“無妨。”
程不憂的那一劍並未用盡全力,如今他受的傷不輕不重,調養幾日也就無礙。
但為了能夠擊殺周扶風,消耗不小,光是最後致命的那一槍,幾乎將他氣府之中的真氣抽得一乾二淨,現在也就只剩下了約莫一成,想要恢復到全盛之時,花費的時間可要比養傷的時間還要多上一些。自已丟了的場子,當然要靠自個兒找回來。
換了一身黑衣的聽雨樓主事跪倒在地:“屬下情報有誤,請君侯降罪!”
影子的眼中寒芒一閃。
女子頓時只覺墜入了冰川之中,一股莫名的寒意自外而內湧入心頭,將頭埋得更加低沉。
楊定邊拍了拍影子的肩膀:“行了,跟了劉進這麼久,你就只學會了殺人那一套?收收你的殺氣,嚇倒人家小姑娘了。”說完,轉頭向女子笑著寬慰道:“起來吧,別請什麼罪了。程不憂這種地榜高手,想要悄沒聲地進入崇州城,就跟喝水一樣簡單,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半天,你也察覺不出他的存在。”
雖說程不憂這位名字與幽國公程不鳴僅有一字之差,但一個是金陵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另一個卻是一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大頭兵,兩人之間實則毫無瓜葛。今日一戰,這位自號金陵釣叟的高手出手次數寥寥,但還是讓楊定邊收穫頗豐,到底是多年在地榜上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物,那一手以線作劍的劍氣餘韻足夠讓他揣摩許久。
今日龍翔閣折了一座在崇州潛藏多年的萬花樓,還搭上了一個金身境界的周扶風,在蜀中的勢力是傷筋動骨。
蜀中一地與西楚接壤,物產豐足,即是南疆乃至整個大玄王朝的大糧倉,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西楚對這塊肥肉早就覬覦已久。
但若是北上入蜀,其間山巒疊嶂,多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隘口,易守難攻,又有通曉兵事的蜀王蕭遠坐鎮,可謂是難上加難。
而反觀大玄卻是不然,一條大川江浩浩蕩蕩,大可借水路順流而下,兵鋒直至西楚重鎮懷義城。西楚必然想要儘快恢復蜀中好不容易織就的情報蛛網,楊定邊正好藉此機會,守株待兔。
手刃周扶風這個仇敵之後,楊定邊算是又重新恢復到了往昔平湖一般的心境。
至於大檔頭劉進為何刻意在暗中將他推上江湖這出戏的前臺,背後要是沒有皇帝的示意,就憑他與老劉的關係還不至於連口氣都不通。影子這麼一個高手在側,定然是他為他設下的一道保障。
老劉這麼推波助瀾,多半是為了給那個逃離的魔族設下的障眼法。
讓他這個冠軍侯揚名江湖,好將世人的眼光聚集在他身上,是渾水摸魚還是另有所圖,下一步棋會落在何處,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當然,作為天子的蕭易除外。
楊定邊伸了一個懶腰,不管這麼多了,接了鷹巢的那塊令牌,顯然也是有自個兒那位姑父的授意。
既然如此,那就陪著龍翔閣好好耍耍,把動靜鬧得大一些,把水攪得渾一些,不是想讓自已揚名嗎,那就不妨將這個有些死氣沉沉的江湖捅他一個通通透透。
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空,細雨暫歇,楊定邊一招手,將那柄油紙傘吸入到手,遞給那名女子:“還好,沒有損壞,那就物歸原主了。”
女子接過油紙傘,本想說一句君侯留著便是,但還是沒有說出口,畢竟從始至終這名男子都未曾問過她的姓名。
楊定邊眺望著朦朧的湖面,朝著那名提著周扶風頭顱的鷹士吩咐道:“報上我的名號,傳首江湖。”
意思很明確,擺明了不止要與龍翔閣作對,還要與這座江湖打上一聲並不友好的招呼。
鷹士恭聲應諾,提著那顆猶自不甘的頭顱躍上一匹戰馬,揚長而去。
楊定邊重新背上木匣,解下腰間的酒葫蘆,灌了一口酒,遞到影子身前,朝他努努嘴:“來上一口?”
影子沒給這位剛剛斬殺金身境武夫的冠軍侯面子,搖搖頭道:“我從不飲酒。”
楊定邊湊到影子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好似看到了一個新奇的物種一般,這年頭,還有不喜歡喝酒的武夫?
這著實是讓他有些意外,影子是劉進的影子,老傢伙雖然算不上什麼好酒之人,但也會時不時地小酌幾口,只不過在皇宮裡待久了的那張嘴比較叼,非美酒醇釀不飲。
影子被楊定邊看得有些不太自在,身子向後仰著:“有問題?”
楊定邊嘆口氣,又自顧自地灌了一口,一臉的可惜道:“看樣子你肯定少了很多的樂趣。”
影子無言,一如既往的沉默。
暢快淋漓地打了一場,真氣消耗巨大,多少有些疲累,楊定邊把那柄木刀挎在腰間,朝著女子鷹士笑道:“勞煩姑娘給我找個僻靜的地方。”
領軍校尉看著被一眾鷹士簇擁下船的楊定邊,雖不知曉此人的身份,僅看這群鷹士畢恭畢敬的姿態便一目瞭然。
更何況方才此人展露的武夫氣象,即便瞧不出交手時的修為境界,也能看出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絕對是那座鷹巢裡了不得的人物。
“末將見過大人。”
軍方雖與鷹巢合作極深,但互不從屬,領軍校尉只是抱拳行禮,不卑不亢。
楊定邊並不如何想與地方軍伍有所交集,只是點點頭,道了一聲:“有勞了。”
遠處,一名書生望著著楊定邊漸行漸遠的身影,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這名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還真是給他帶來了更多的驚喜。
月牙湖早已風平浪靜,身旁的書童,依舊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扯了扯自家公子的衣角:“公子,那傢伙是人是鬼啊?”
百曉生笑著揉了揉書童的腦袋:“為何有此一問?”
“不是說一品在內,皆凡人嗎?那傢伙可是殺了一個一品之上的周扶風啊!那還能算是人嗎?“
百曉生啞然失笑,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的叫天才,那像楊定邊這種能做到天才做不到的事的,算什麼?
他對楊定邊愈發地好奇起來,這一身非人修為到底如何而來,那一杆堪稱絕世兇兵的銀槍到底還能有多少未曾展露的威勢?
久居百曉閣,讓他對這些在江湖上橫空出世的年輕高手,有著極為敏銳地判斷。
他雖不知曉楊定邊在船上與那群令江湖人聞風喪膽,卻又鄙夷的鷹士吩咐了什麼,但直覺告訴他,這位冠軍侯十有八九要在江湖上掀起一陣大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