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滔天。

船上,楊定邊持槍而立,遠遠望去如同一顆細小黑點,好似一隻螞蟻,頃刻間就要被這波浪潮吞沒。

雙目紅光乍現,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邪異嗜血的笑容浮現在楊定邊的臉上,原本有些清瘦的臉龐變得猙獰,長髮飛揚,宛若一尊降世魔神。

看似被槍中殺氣侵蝕了心性,實則靈臺依舊清明無比。

信手無風起大浪的程不憂眯縫著雙眼,透過滾滾浪潮看著這個年輕人模糊的身影,摸了摸鼻子,好重的殺氣,好一件兇兵。

楊定邊歪了歪腦袋,對著席捲而來的大浪,吐了一口口水,手中銀槍橫掃而出。

剎那間,槍尖劃出一道耀眼奪目的銀線,一點寒芒猶如一顆劃過寂靜夜空的流星。

轟隆一聲巨響,高達十數丈的浪潮自根處被這條細密銀線斬斷,如同被挖去根基的高樓,在這一瞬間轟然崩塌。

程不憂捻著下巴上的短鬚,點了點頭,一品境界,能有如此威勢的,八成就是那位大玄冠軍侯了。他位列地榜多年,論起眼光,自不是周扶風之流可比。

只一眼,他便瞧出楊定邊內力深厚足以比肩金身境,那杆有所耳聞的血龍吟也堪稱絕世兇兵。

能駕馭如此殺意洶洶的兵刃,這楊定邊不論是心性還是修為,堪稱當世年輕武夫的翹楚。

不愧是武德王這位煞星調教出來的義子,江湖上對那位遠在廟堂之上的武德王的修為不甚瞭解,可他程不憂卻是一清二楚。

早年間闖蕩江湖時,剛剛展露頭角的程不憂行事放蕩不羈,可謂是萬花叢中過,綠葉盡沾身。

方圓十里不留母狗的風流之名遠在武道修為之上。

一日遇上了一名白衣女子,一時驚為天人,風流成性的程不憂自是不肯放過這等機會。

但好死不死碰到了那位遊歷江湖的年輕武德王,才說了一句傳世經典的開場白,結果好好一位濁世佳公子愣是被收拾成了一個豬頭,還是毫無還手之力的那種。

這麼多年過去,天曉得那位煞星如今的修為到了什麼地步,打死他都不會相信那傢伙的修為會不進反退。

到了眼下,還真是有什麼樣子的義父就有什麼樣的義子,這個年輕人的行事還真就與蕭舉有七八分相似,說打就打,就不跟人廢話一句,全然沒把地榜第三的名號放在眼裡。

出來混多少都是要講究一個臉面的。

程不憂怎麼說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要是沒個表示,就以百曉閣的尿性,那不得大書特書,將來還怎麼能讓那些嬌滴滴的女俠們投懷送抱。

他不在乎在那群莽夫之間的名聲如何,但人老心不老,對那些行走江湖的女俠們還是極其在乎的。

就在程不憂想著該如何既不開罪武德王,又能保全周扶風性命,順帶滅一滅楊定邊的威風的時候,對面的楊定邊卻已經動手了。

只見一道身影自畫舫之上一躍而下,在水面之上,飛速奔走,如履平地,速度之快,只留下一串殘影。

眨眼之間,一點寒芒已至船頭,直指周扶風的咽喉。

程不憂暗罵一聲,年輕人不講武德,雙指併攏作劍,一劍刺向那杆血龍吟的槍尖。

勁氣激盪,湖面上炸起十數道沖天水柱。

長槍彎折如半月。

程不憂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個“退”字。

長槍驟然繃直,楊定邊整個身體便倒飛出去十餘丈。

楊定邊半空中翻轉身形,腰身一擰,銀槍脫手而出。

一聲高亢龍吟響徹天際。

長纓化蛟龍,猙獰咆哮著,捲起陣陣狂潮,朝著小船狠狠撞去。

程不憂輕笑一聲,手中魚竿一抖,細長魚線翻轉,纏繞住血色蛟龍,一提竿,如同釣到一尾大魚一般,魚竿猛地彎曲,魚線不斷收緊,大有將蛟龍絞碎之勢。

楊定邊一掌拍在湖面之上,穩住身形,再度前衝,雙手猛然向後張開,似是撕開一塊布稠一般,血色蛟龍隨之一分為二,掙脫魚線束縛,雙手又是向前猛然合十。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會引得無數人前來圍觀,而那些個江湖人更是仗著武功在身擠開了尋常百姓,輕功好的更是直接越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只為爭得一個觀戰的好位置。

岸邊一時間人頭攢動,競相擠壓,直到接到調令的官兵趕來,將百姓驅離到安全地帶,這才穩住了局面,沒釀出什麼互相踩踏的慘事出來。

校尉按刀而立,望向湖面上那個年輕身影,乖乖,好大陣仗!

至於那些江湖人,只要不犯事,領軍的校尉也懶得搭理。

但是對於幾個姍姍來遲,想要越過官軍頭頂的傢伙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一揮手,那幾人就被瞬間射成了刺蝟,還被梟首示眾,讓一些個心頭忿忿之人立馬丟掉了僥倖,想想還是小命要緊。

對於這些混跡江湖的人來說,只要死得不是自已那就萬事好說。高手對決能看出些門道來,那是最好不過,看不出來那也無妨,跟道上兄弟喝酒攀談也能多上一筆談資。

血龍咆哮之聲,不絕於耳,震懾得岸邊觀戰的好事之人不得不捂緊了耳朵,離得近些的江湖人,內力差些火候的更是雙耳流血,慘呼連連。

兩條血龍一左一右,迅猛撞向那艘孤零零的小舟,楊定邊前衝之勢不止,速度之快竟然遠超那兩條蛟龍,騰空而起,一拳狠狠砸下,拳頭之上,烏金之前氣縈繞,拳勢兇猛似有千鈞之力。

雖說已過知天命的年紀,但程不憂依舊風度翩翩,氣度非凡,從容應對,從容不迫,探出一手,向上輕輕一推,輕鬆架住這記足以將一品境砸成一團肉泥的重拳,輕鬆卸去強橫的力道,大有宗師風範。

程不優輕笑道:“小子,本事不錯,但還是差些火候,看在蕭舉的面子上,我也不為難你。”

楊定邊嗤笑一聲,雙眼紅芒愈發攝人,看著這位地榜探花郎,眼神中滿是不屑:“老小子,你的顧慮太多了。”

程不憂自嘲地笑了笑,楊定邊所言不虛,他確實是顧慮太多,本已他的天資根骨,武道之上,本該更進一步,就是因為雜念過多,以至於在扶搖境門口徘徊多年,始終無法邁出那一步,臨了,反倒被一個年輕小輩教訓了,著實是可笑。

他的雙眼餘光掃過那兩條席捲浪濤而來的血色蛟龍:“好小子,一句話就擾亂了我的心境,險些著了你的道。”

楊定邊冷冷地掃了一眼一旁猶在調息的周扶風:“是嗎?”

一點幽芒不知何時自船後飛掠而來,悄無聲息。

“好小子,那就別怪兩我以大欺小了。”

程不憂猛地驚醒,一手提起周扶風向上一躍,飛離船頭,半空之中,魚竿猛地甩將出去,魚線繃直成線,以線作劍,眨眼間已至楊定邊身前。

轟隆一聲,小舟炸裂。

程不憂心中看著湖面上漂浮著的木屑,暗道一聲:好厲害的障眼法,那一槍若是反應慢上一些,他自然無恙,周扶風的這條老命怕是要交代在這了。

楊定邊接過血龍吟,橫架於胸前,硬生生接下這一劍,周身罡氣動盪,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如同打水漂一般,在湖面上起起落落,狠狠地撞在畫舫之上,木屑紛飛,整具身體嵌入其中。

岸邊觀戰之人皆是齊齊倒吸一口冷氣,這個蓑衣釣客武功著實過於駭人了一些。

校尉猛地握緊刀柄,幾乎就要抽刀而出,卻被一名黑袍人攔下,一眾甲士的弓弩齊齊對準飄然立於湖面之上的程不憂,再回頭,黑袍人卻已沒了蹤影。

周扶風抬起頭來,睜開雙眼,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交手之後他有自知之明,若是先前他不是這個年輕人的對手。但在此刻,他敏銳地察覺到楊定邊氣息紊亂不堪,這一下顯然受傷不輕,眼下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西楚與大玄世代為仇,且不說此人是否是那楊嶽的後人,但僅憑一顆冠軍侯的項上人頭,就已經不單單是大功一件了。即便鷹巢仍有後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此時若是放過,以後可就未必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沒有絲毫的猶豫,周扶風身形迅猛前衝,殺氣凜然,定要摘下楊定邊這顆大好頭顱。

程不憂抬起一隻手想要阻攔,但還是放了下來,嘆了口氣。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周扶風早已不是他行走江湖時所認識的那個快意恩仇的江湖豪客了,功業之火熊熊燃燒,已經矇蔽了他的雙眼了。

方才一劍,他自已自然一清二楚,楊定邊受傷不假,但當真嚴重嗎,卻也未必。

程不憂搖搖頭,周扶風即便這次不死,將來也會死在別處,但他認識的周扶風早已死去多年了,轉身就要離去,一名黑袍人卻不知何時擋在了身前。

楊定邊只是讓程不憂覺得有些意外,那眼前這個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人給他的感覺就有些危險了。

大玄鷹巢,當真是藏龍臥虎。

楊定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雙目紅光暴漲,他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以身作餌,就看周扶風這個龍翔閣死士有沒有一顆想要火中取栗的決心。

顯然周扶風的決心很大。

周扶風衝到楊定邊跟前,看清這位冠軍侯臉上嘲弄的表情,瞳孔猛地一縮,就要抽身急退。

楊定邊一拍船身,身形暴起,血龍吟驟然出手,槍出遊龍,龍嘯震天。

氣府之中,七道真氣猛地歸攏為一,連同萬千殺意聚攏於槍尖一點。

周扶風只覺眼前驀然出現一幅萬千鐵騎衝陣而來的雄壯畫面,耳畔更是響起一陣陣如九霄驚雷的馬蹄聲。

將軍百戰身不死,鐵騎萬卷踏雲歸。

這一槍,名為破陣,一槍既出,萬軍辟易!

周扶風不可置信地看著胸口,雪亮槍身洞穿了他的胸口,血湧如注,想要開口說話,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槍尖以那烏金真氣作先鋒,一瞬間鑿穿了他的護體金身,萬千殺氣湧入千百竅穴之中,肆意絞殺,經脈碎裂不堪。

吐出一口血沫,楊定邊抽出銀槍,一手掐住周扶風的脖子,如同提著一條死狗,掠回畫舫,抽出釘在甲板上的木刀,一刀削落這名金身境界高手的頭顱,隨意地將屍體踹下船去。

楊定邊面南而立,雙膝跪地,遙遙三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