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大玄皇帝發怒之後,整治吏治的大風便自宣政殿上很快便席捲到了蜀中。
常年不插手政務的蜀王蕭遠,如同一頭沉睡許久的斑斕猛虎睜開了惺忪的睡眼,似是到了巡視自已領地的時間,一時間整座蜀中官場噤若寒蟬。
偏安日久的官員們這時候才曉得什麼叫做雷厲風行,前腳一紙詔書剛到,後腳蜀中四品以上的官員便被鐵甲崢嶸的蜀王府甲士請進了王府,一場酒宴之後,便摘下了大大小小十餘頂官帽。
但楊定邊這個某種意義上的始作俑者,卻遠離在這場風波之外,此刻正在一座鬧中取靜的小院子裡給老白洗刷著身子。
蜀中官員不是沒有訊息靈通的,知曉那位冠軍侯到了崇州一地,但沒有一個人敢貿貿然登門拜訪。
楊定邊的身份過於特殊,既是武德王的義子,又是手握重兵的外戚,蜀中離著永泰城太遠,實在是摸不準這位天子近臣的氣性。
雖然官場上沒人敢來打攪冠軍侯,但江湖之人可就沒那麼多顧慮了。原本算得上幽靜的街道旁,莫說臨街的客棧酒館中人滿為患,便是道旁酒攤食鋪也是座無虛席,都是聞風而來的各路豪客。
突如其來的火爆生意讓店家們有些不知所措,從這些江湖人相談言語中,才知曉,那座小院子裡住的是那位橫掃漠遼的冠軍侯—楊定邊。
人在江湖, 逃不了將名求利四個字,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即便是楊定邊斬殺金身境高手周扶風,傳首江湖,一時間在江湖上兇名赫赫,但仍舊讓這群江湖人如同聞到血腥氣的蒼蠅一般,烏泱泱群聚而來。
這群人來到這兒來,大多都抱著投入楊定邊門下混個差事的心思,要是一身武藝能入了這位爺的法眼,怎麼著都比在江湖上廝混來得強。
也有著不少人懷著借這位剛入人榜第一的年輕高手的東風為自已揚名的念頭,打是打不過的,能夠斬殺金身境的一品境,那可只此一位。
但若是能讓他出手一次,只要能活下來,那就有話說了,咱好歹也是能與楊定邊交過手的人,雖敗猶榮,將來行走江湖何嘗不是另一種名聲。
至於這群魚龍混雜的江湖人當中,有幾人能有真才實學,那就只有天知曉了。
眼下這些傢伙就乾巴巴地只等著楊定邊露面了,倒也不敢上門,畢竟門口持刀而立兩名黑袍鷹士,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一眾江湖人紛紛循聲望去,三匹快馬疾馳而來。
蹄聲未止,一個身著黑甲的英武青年便從一匹神駿黑馬上一躍而下,隨手將馬鞭拋給身後的護衛,大踏步邁進小院。
江湖上對大玄軍伍或許瞭解不深,但那兩名護衛的殺伐氣焰一看便是久歷沙場的百戰悍卒,那匹神駿黑馬,更是千金難求的龍種。
更何況那兩名頂著一張死人臉的鷹士沒有絲毫動作,任誰都能瞧出這名年輕人身份非同一般。
能夠這麼大搖大擺闖進去的除了蜀王世子蕭思文還能有誰。
一進門,蕭思文便高聲叫嚷了一聲四哥。
楊定邊看了眼一身戎裝的蕭思文,一邊拿刷子給老白颳著鬃毛一邊問道:“怎麼跑這來了,還穿了這麼一身行頭,崇州城裡出變故了?”
蕭思文隨手摘下頭盔搖頭道:“崇州其實也出不了變故,崇州刺史石晏經營崇州多年,在這裡根深蒂固,又和崇州將軍黃鎮山是親家,這回被陛下摘了官帽,以防萬一,老爹讓我帶了一千兵馬過來看著。”
對於皇帝要整頓吏治的動作楊定邊一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姿態,石晏此時被罷官他也沒什麼反應。他對蜀中官場並不如何瞭解,但黃鎮山領軍本領還是有所耳聞,此人有將才,當得起悍將之說。
楊定邊往往都是習慣從最壞的局面考慮問題:“黃鎮山要是有什麼動作,你這一千兵馬可未必夠吧。”
蕭思文笑了笑,自顧自地來到院中水缸裡舀了一瓢水,灌了一口道:“黃老將軍本就是西楚降將,退無可退的,再說他為人剛正不阿,出不了什麼問題。我這一千兵馬又不是給他看的,不然,我也不會跑你這來躲清閒。”
突然間,對街樓頂一陣激烈的兵器碰撞之聲響起。
楊定邊頭都沒抬回道:“我這可不清閒。”
卻見兩道身影在那屋簷上起起落落,一刀一劍,一時間刀光劍影,人影錯落,一路從街頭打到巷尾,又一路從巷尾打到街頭,打得是熱火朝天。
街面上眾人,抬頭望去,拍手叫好者有之,喝罵鄙夷者有之。
蕭思文抬頭看了眼嗤笑一聲,如同看著兩個白痴:“也不知群江湖人是怎麼想的,三腳貓的功夫,也敢過來顯擺。真要有本事,投身我大玄軍伍去,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要走偏門路子,跟那群想靠馬屁文章上位的酸腐文人有何區別。”
楊定邊突然想到了霍天明這個少年,可比這群傢伙有趣多了,估摸著日子也該到了雲霄城,也不知那小子眼下如何了。
說來也是奇怪,自已這邊不過是殺了一個周扶風,就鬧出如此動靜。那之前劉真武座下三名弟子齊出,三名天榜高手聯袂挑戰四大宗師之一的九幽龍王項萬里,照理說這般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大事,偏生一點聲響都沒有。
蕭思文看了眼門外,招呼自已的護衛過來,與他言語一番。
就見那名護衛大步出門,按刀而立,朝著那群圍在小院之外的江湖人朗聲道:“世子殿下有令,三日後將在月牙湖上設擂,擢拔武藝高強者入王府為客卿。”
此言一出,眾人譁然。
世子?縱觀整個蜀中能稱世子的只有一人——蜀王獨子蕭思文。
一時間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要是真能進入那座蜀王府當上客卿自然稱得上是雞犬升天,可這名額數量卻是含糊不清,也不知有幾人,但誰都知曉人數不會太多。
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還是有不少人被勾起了心思,進了那座王府,可比拜入任何一方宗門都要強上不少。
不是沒有人發問,但那名護衛卻是冷聲道:“那就得看諸位自已的本事了。”
楊定邊一巴掌拍在蕭思文的腦袋上,這一肚子壞水的小子就沒安什麼好心,白瞎了一個斯文名字,擺明了要那群江湖人為了幾個不知數量的名額爭得頭破血流。
倒不是蕭思文會食言,反倒還會將他們奉為上賓,好吃好喝地供著,偌大一座蜀王府,會養不起幾個閒人?至於能不能真的出人頭地,那就不好說了。
說到底,外頭這群江湖人,不過是這位世子殿下眼中的玩物而已,一如池塘中觀景飼養的鯉魚。
不過,蕭思文的想法卻提醒了楊定邊,正打算怎麼把這江湖攪渾,輕敲額頭,設擂比武?
他思忖片刻道:“既然要玩,索性就玩大點兒。小打小鬧也忒沒意思了。”
一旁的蕭思文縮了縮脖子,本以為會被楊定邊教訓幾句,沒料到一向給他擦屁股的四哥居然樂意跟他同流合汙,不由來了興致,兩眼放光,學著話本演義中那些詢問軍師的主公的樣子問道:“計將安出?”
“一個王府客卿的位置可釣得上什麼大魚,既然都是江湖人,那就得那群沽名釣譽的傢伙們一個難以拒絕的位置。”楊定邊撫摸著老白的鬃毛道。
“一個江湖人都想要的位置?“蕭思文摸著下巴作思忖狀,重複呢喃了幾句,似有所悟,隨即看向楊定邊:”四哥,你是說……“
楊定邊道:“武林盟主這個位置,好像空了很久吧。”
蕭思文一臉如同好色紈絝看到嬌滴滴良家小娘子的壞笑:“十五年前,剿滅魔教之後,上任武林盟主林飛虎歸隱,這個位置便就一直空懸。這回新立一名武林盟主,那可就有熱鬧看了,要是能以咱們大玄朝廷的名義,那就最好不過了。”
楊定邊摟過蕭思文的脖子,頗有些狼狽為奸的意味:“不錯,有長進,明白一個有我大玄朝廷背書的武林盟主跟江湖人自已推出來的盟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位置。”
蕭思文嘿嘿笑道:“那我這就去找個大師挑個黃道吉日。”
楊定邊拍拍蕭思文的肩膀:“去吧。”
目送蕭思文風風火火離開的身影,楊定邊伸了個懶腰,反身舒坦地躺在院中一張躺椅之上。
兩個人,幾句簡單言語,便將要讓江湖這潭水愈發渾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