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開明彷彿從回憶的旋渦中掙脫出來,繼續說道:
“逐鹿之戰中,生靈塗炭的可不單單是人類啊,獸族、半神族哪一族不是正在遭遇滅頂之災。獻一族受女媧的庇佑,也像女媧一樣,熱愛著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靈。她不忍心看著大戰持續下去,讓琴蟲咬斷了應龍的翅膀,又用女媧賜予她的蓮花灼熱著這片大地,重傷了夸父的臂膀,才讓大地恢復了片刻的寧靜。可誰能想到炎黃早已被野心吞噬了心智,他們趁亂偷偷殺了蚩尤,車裂了他的身軀。
蚩尤的鮮血讓獻徹底死心。
她也知道無法再讓神獸一族留在地面與人族共同生活。此時的神族早已無力支撐這一切。
獻終究還是獻祭了自已,她用身軀與蓮花融合,硬生生撞開了地下崑崙的大門。讓疲憊不堪的神獸一族去了地底。
又用自已的全部力量封印了崑崙之門。
因為這一切,她徹底失去了神力,她那烏黑亮麗的頭髮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本染血的青衣殘破不堪,曾經那如雪的肌膚也變得粗糙不平。
人類再見到她時,居然已經不記得那是獻!那可是神族最美麗的女子啊!獻啊!”陸開明仰望著天空,不甘地吶喊著,聲音在天地間迴盪。
黎安和姜然靜靜地站在陸開明的背後,默默地聽著。
黎安看著陸開明痛苦地望著遠方,輕聲問道:“開明哥……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嗎?”
陸開明苦笑著說:“你有想過我們為什麼都來到了這裡嗎?”
姜然說:“是因為建木?”
陸開明點了點頭,又說道:“那建木又是怎麼來的呢?”
姜然搖了搖頭,疑惑地看著陸開明。
陸開明繼續說道:“早在黎安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桎梏。”
黎安眉頭緊蹙,疑惑地問:“我們之間?陸開明,你究竟是誰?”
陸開明走到黎安面前,他那高大的身軀宛如一座山,擋住了黎安眼前的整片天空。
陸開明仔細地端詳著黎安,用他那寬大而毛絨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黎安的眉間、鼻翼、嘴唇,突然微笑著說:“你不記得我了,可我還記得你呢。”然後,他又轉向姜然,“還有你。”
陸開明輕撫著黎安的頭,繼續說道:“我是誰呢?我本是這世間萬物的主宰,我本是那千萬神獸的領袖,我本享受著人類的虔誠供奉。那是曾經的我,曾經的我帶著所有信任我的人走向了無盡的黑暗。而現在的我,只是你們的開明哥。黎安,你要記住,我只告訴你這一次,我姓陸,單名吾。”
黎安低聲呢喃道:“陸吾…開明哥?你剛才說我開啟了什麼嗎?”
陸開明頷首道:“我們本蟄居於地下,無意重返地面。女魃以息壤在地下與地面之間築起一道屏障,數萬年來,我們各自相安無事。然而,不知為何,近年息壤出現裂縫,鎮守息壤的銀龍也杳無蹤跡。不久前,你墜入安江,氣息使息壤崩裂,首當其衝的便是建木。她本是我們之間的警示木,卻因息壤分裂,隨姜然的氣息而去。”
姜然聽到自已的名字,一臉狐疑地問:“我?開明哥,你知道琴蟲嗎?”
陸開明頷首道:“我們邊走邊說吧。還是要儘快將帝江送去鴟那裡。”
陸開明邊走邊娓娓道來:
“這個故事冗長,要從上古逐鹿之戰講起。你們可知道逐鹿之戰?”
黎安點頭道:“我們略知一二,乃是炎黃二帝與蚩尤之戰。”
陸開明道:“其實並非僅有他們參戰,當時所有種族皆捲入其中。神族、半獸族、獸族無一倖免。結局你們想必也知曉,炎黃與獸族勝出,將神族、半獸族驅逐至暗無天日的地下。黎安,你見過銀龍吧?可有察覺到銀龍有何異樣?”
“銀龍不會飛。”
“沒錯,銀龍無法翱翔天際,世間怎會有不會飛翔的龍呢?其實我們都清楚,即便沒有這一站,神族、半獸族也不會像人類和獸類那般,在這個世界繼續生活下去。那時,大地的生靈都在尋覓繁殖後代的方法,人類和獸族依靠不斷傳承得以發展壯大。而我們,卻一直沿用著匯聚天地靈氣的方式來繁衍後代。這種繁衍方式實則早已走入絕境。龍族最後的族長決定向人類求取繁殖之法。炎黃便藉此邀請龍族加入了他們的戰爭。戰爭時,銀龍本在天空中布雲施雨,地面上的生靈死傷慘重。女魃便指使琴蟲咬斷了銀龍的翅膀,銀龍墜落地面,也無法與我們一同進入息壤世界,只能化身地底暗流。”
“那琴蟲是被銀龍撕碎的?”黎安驚訝地問。
“並非銀龍,而是帝江。若不是琴蟲,銀龍就不會失去神力。帝江的怨念撕碎了琴蟲,琴蟲無法重生,只能依附其他生物而活。獻為了讓琴蟲一脈延續下去,便讓他們世代依附於女丑而活……”
姜然想起黎安告訴他的幻境:“女丑?”
陸開明沒有回頭,接著說:“琴蟲因獻憐憫人類而遭受磨難,此後也會世代依附人類女丑而活。姜然,女丑並非母承子繼,而是由女丑世代更替傳承。即便她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只要她將你視如已出,琴蟲也會找到你。”
姜然張了張口,彷彿嗓子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她想起,母親在最後的時光裡,是否也洞悉了這一切,所以才一心求死,只為了不讓自已的愛被琴蟲知曉。
不知不覺中,姜然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般,無聲地滾滾而下,跌落在泥土裡,沒有一絲聲響。
陸開明仍在繼續說著:“獻用自已的身體化為兩道鎖,一道鎖在息壤之內,控制著想開啟息壤的神獸,一道鎖留在了息壤之外,用火熱的身軀控制著息壤的無序生長。”
黎安問:“可是沒想到在地下還是有人開啟了息壤的門,本來只是縫隙,但是因為我的到來,息壤四分五裂。所以,我就是息壤的鑰匙?”
此時三人已經坐在船上,盯著銀月左搖右晃地向家劃去。
陸開明醉醺醺地說:“是的,你就是所有神獸夢寐以求的鑰匙,是能看到這天地間真正模樣的鑰匙。”
接著,他用手輕輕撥弄著湖水,繼續說:“而姜然,就是獻選出鎮守一切的女丑。姜然,從被琴蟲寄生的那一刻起,你的身體裡就流淌著獻的血液。這也是為什麼神獸們都對你垂涎三尺。我前兩天看西遊記,你對於半神獸一族,就如同唐僧對於妖怪們。只有喝了你的血,他們才能緩解獻的禱告,才能在這天地間存活。”
黎安突然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聲音顫抖地問:“那他們豈不是都想吃掉姜然?”
陸開明點了點頭,語氣堅定地說:“對啊!我們這裡的神獸會越來越多,直到姜然消失。”
黎安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喃喃自語道:“那我的霧龍?”
陸開明起身,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輕聲說:“霧龍?你脖子上掛著的叫做茈蠃,洵水茈蠃。銀龍將自已的一絲氣脈留在了裡面。如果沒了這絲氣脈,世間應該再無應龍了吧。”他抬頭看了看月亮,接著說,“說起來,銀龍也護了你這麼多次,你願意幫幫他嗎?”
黎安一臉疑惑地問:“怎麼幫?”
陸開明凝視著茈蠃,眼中閃過一絲憂慮,他說:“你看銀龍的氣息,已經越來越淡,早都是強弩之末。如果不是因為息壤出了問題,估計他也不會現身。如果你原因,可以幫他找到被藏起來的翅膀,讓他回到地下養傷。”
黎安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堅定地說:“翅膀在哪裡?”
陸開明皺了皺眉頭,無奈地說:“具體在哪裡我確實不清楚,但是聽說就在息壤封土的附近。你要是真能救回銀龍,說不定還真解開了這億萬年的仇恨。起碼帝江不會再追著琴蟲不放,琴蟲自然也不用再寄生而活。”
姜然激動的問:“琴蟲可以不用寄生?”
陸開明說道:“倘若沒有帝江,倒是真的可以讓琴蟲從你體內出來,也一同回到地底。但是你要想清楚,若想讓琴蟲從你身體裡出來,你便以為自已再也無法生育了。”
姜然初聞琴蟲可以不再寄生時還神采奕奕,又聽到無法生育,神色瞬間又黯淡下來。
黎安在黑夜中聽見姜然消沉的聲音,緊接著問道:“開明哥,可還有其他辦法嗎?”
陸開明回答道:“我只知道這個辦法。不過,你們不如先去尋找銀龍的翅膀,然後再做其他打算。”
黎安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繼續問道:“那息壤,也就是說門現在已經開啟了,要怎樣才能關上呢?我是鑰匙,我是不是就可以關上門?”
陸開明說:“你只是鑰匙,想關門還需要獻的血才行。”
姜然說:“這麼說,只有我才能關上門。”
黎安點點頭,說道:“姜然是門,我是鎖,對嗎?對嗎?開明哥?”
陸開明看著天邊已經發白,說道:“你們理解得沒錯。”
不知不覺,這一夜已經過去。三人也已到了湖邊的家中。
陸開明起身說:“我趁這會人少,帝江這會也恢復了禽狀,帶她先去找鴟鳥。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姜然問:“那鴟鳥會來我們家嗎?”
陸開明搖搖頭說:“說不好。鴟鳥是通靈神鳥,門開後,她應該挺忙的。”
說著他便下船上岸。
黎安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他想起陸開明的話,開啟手機搜尋框,搜尋著陸吾。
陸吾:崑崙之丘,是實惟帝之下都,神陸吾司之。其神狀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時。
原來,開明哥真的是神仙啊。
每次他來拯救我們,我都覺得他如同神仙降臨一般,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永遠面帶微笑,永遠讓人如坐春風。原來,他真的是神。黎安閉著眼睛,在腦海中勾勒著陸吾的模樣,他身材高大,短髮硬朗,濃眉大眼,面板白皙。那時總覺得他的毛髮過於旺盛,手掌都是毛,原來那是虎爪的毛髮。
黎安又想起在龍頭島陸吾的悲傷,想起他仰起頭看著天空的那份依賴。那時讓他帶著全族去了地底,那該是多麼的悲傷啊。
想著想著,黎安又進入到了夢鄉。
她看到自已置身於一片濃霧之中,眼前一片灰白,如墜雲霧。
她輕輕地喊著:“霧龍,是你嗎?”
在濃霧裡,她雖然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卻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她手邊遊走而過。她聞到了越來越濃的腥溼味道。
她伸出手掌,再次喊道:“霧龍?”
濃霧越來越濃,她感覺到手掌前有溼潤的氣息在慢慢靠近。
突然,門口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這一切。
黎安睜開眼睛。門外姜然的聲音輕聲喊著黎安。
黎安連忙起床開啟門。
姜然說:“你睡著了嗎?今天滿房,我怕李耀忙不過來,我們去幫忙做個早飯再回來休息吧。”
黎安點點頭,略帶抱歉的說:“不知道怎麼了,本來想坐下歇歇,不知怎麼的就睡著了。我馬上就來。”
姜然點點頭先下樓了。
黎安重重地關上了門,順勢跌坐在地,思緒如潮水般洶湧,回憶起了夢中的霧龍,那溼潤的氣息彷彿還在鼻間縈繞。她想起了在幻境中,霧龍不顧一切地揹著自已跌入地下的那一幕。
是的,它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
難道它要用最後一絲氣息守護住這個世界的鑰匙嗎?
黎安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另一個傳說,女丑並非一人,而是兩人。如果女丑是兩個人,那麼另一個人應該就是自已吧。
黎安閉上了眼睛,將頭深深地埋進了胳膊裡,感覺自已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著,難以喘息。她拼命地吮吸著空氣,卻好似置身於真空之中,無法汲取到她渴望的氧氣。大顆大顆的淚珠如決堤的洪水般湧上眼眶,鼻尖一陣發酸。
她皺緊了眉頭,心中不停地自問:“為什麼是我?我剛剛還清了債務,只想好好地生活。我才遇見了姜然,我只想和她一起度過平凡的日子。憑什麼這一切非得降臨在我們身上?”
這個念頭在她的腦海中盤旋不去,過了一會兒,她又想起了琴蟲,那寄生在姜然腰間的琴蟲。有了金烏,琴蟲便沒有再來。然而,按照陸開明的說法,接下來各種妖魔鬼怪都會前來蠶食姜然。此刻的姜然一定感到無比的恐懼吧。
黎安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眼淚,準備下樓去幫忙。
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哐啷一聲。
她緊忙跑去檢視,原來是姜然在廚房打碎了盤子,正蹲在地上收拾。
姜然看到黎安跑了過來,急忙撿著玻璃渣說:“怪我怪我!你別動別動!都怪我!”
說著說著,姜然就哭了起來,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撿著盤子。
黎安一把拉起姜然說:“什麼怪你怪你!幹嘛什麼都怪自已!”
姜然趴在黎安的肩膀上嗚嗚的哭著說:“對不起,黎安。黎安!黎安!”
黎安大滴的眼淚滾了下來,再也忍不住說:“怪個屁!都是命!怪來怪去,沒用!你放心,我陪著你呢,我會想辦法的。你別怕。”
李耀聽到聲音跑進廚房,看見兩人正在抱頭痛哭,驚訝的問:“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姐姐們?”
姜然哭著說:“我把這疊盤子都給打碎了!”
李耀說:“沒事啊!姐姐們!算我的算我的!咱不會因為打碎盤子扣工錢啊!姐姐們!”
說著,李耀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片,彷彿那是他最珍貴的寶藏。
姜然黎安看著他的狼狽模樣,覺得既可笑又心疼,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她又哭又笑地說:“你別動了,李老闆,我們倆收拾吧。”
這時,前臺又傳來了客人的呼喊聲,李耀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一邊往外跑一邊喊著:“沒事啊,姐姐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