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餘確認了幾遍,陸平生確實聽不到唱戲聲。

“你的傷……”陸平生遲疑著問,“真的不打算管管?”

葉白餘低頭看了眼幾乎被血跡染紅的前襟,心臟雖然還沒有恢復如初,至少不會繼續流血了,至於後背……

她側身:“我後背什麼情況?”

陸平生一看,眸光一凜,葉白餘後背四道傷痕歷歷在目,衣服都被抓破了,那些破開的血肉像沸騰的水泡一樣,雖然緩慢,但傷口一直在擴大。

葉白餘嫌他慢吞吞的,催道:“看清楚沒有?”

“應該是被抓傷了,這裡沙塵大容易感染,我給你處理處理吧。”陸平生轉到她身後,在他一身襤褸的衣服上撕下一塊,“有點疼,你忍忍。”

葉白餘悶悶地嗯了一聲。

陸平生手中的布料只是象徵性地接觸了葉白餘的傷口,實則掌心附上,只不過葉白餘這會兒心臟疼混合著後背疼,並沒有察覺到。

他掌心的血液碰到葉白餘傷口的時候,那些沸騰的血泡像是被澆滅了似的,緩慢開裂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葉白餘隻感覺到一陣抓人的刺疼,腦門上冒出一層汗。

傷口小起來,陸平生沒再繼續,丟了手上的布:“好了。”

葉白餘嘴唇都白了,但現在她只說了聲:“多謝。”

“舉手之勞。”陸平生問她,“你有辦法出去嗎?”

“不清楚,找找看吧。”葉白餘不算信任他,她指著那一圈圍在一起的骷髏架子:“你觀察了那麼久,他們也會這樣嗎?”

“嗯?”陸平生一臉疑惑,“我在這裡躲了也挺久了,他們沒有這樣過啊……”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那圈圍在一起商量的骷髏架子忽然轉過身來,隔著一百多米的距離,他們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葉白餘和陸平生所在的方向。

陸平生一個冷顫,抓住葉白餘的袖子:“他們……他們是在看咱倆嗎……”

那些骷髏人以令人咂舌的速度從佛像上跑下來,陡峭垂直的崖壁對他們來說如履平地,而他們朝著葉白餘和陸平生方向奔跑而來的時候帶起一波又一波的沙塵。

“變了。”陸平生忽然開口。

葉白餘臉色一凜,她也看到了,那些蕩起的沙塵在骷髏人跑過的時候忽然就變了顏色,原本還算清明的天,以寸寸逼近的方式變成了葉白餘剛剛所見的土紅色。

“跑!”葉白餘抓起陸平生的胳膊,轉身就跑。

半晌後,陸平生輕聲說:“咱們好像……跑不掉了……”

葉白餘看著橫擋在前面的紅色花轎翻了個白眼:“我沒瞎。”

陸平生往她身後一躲,抓著她的袖子,活像個幫不了忙還拖後腿的廢物。

前頭是青天白日,荒璧中卻有一頂繁複久遠的紅色喜轎,轎簾無風自動,隱約看到裡頭一雙穿著喜鞋的三寸小腳。

後頭是一幫骷髏架子,一邊跑一邊染紅天際。

陸平生又說:“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啊……”

葉白餘倒是見怪不怪了,魘裡的世界就是這樣,毫無規則可言,上一秒在繁花似錦,下一秒可能就在萬蛇窟裡,她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毫無規則的破碎片段組合起來,順著線索找到魘魔。

身後那些土紅色距離他們越來越近了,葉白餘臉色沉沉,她盯著前面那頂紅轎俯身,從腳邊抓起一把沙土,朝著身後那些奔襲而來的骷髏架子撒了過去。

沙土揚起又落地,那些骷髏架子還在往過來跑,葉白餘眉頭一擰,怎麼回事?

陸平生微微眯眼,眼裡閃過剎那疑惑,但很快,他不著痕跡地背過右手,散落在他身上的零星沙土暗自聚攏到他指腹,輕輕一彈,那丁點沙礫帶起疾風,帶起了葉白餘剛才灑下的沙土。

越來越多的沙土飛揚起來,它們越聚越多,像憑空拔地而起一座流動的沙牆,擋住了那些骷髏人。

一條條白骨森森的胳膊穿過沙牆揮舞,指節在空中亂抓,但身體卻怎麼也穿不過那道牆。

葉白餘鬆了口氣,還以為失敗了呢。

“是魘。”她這時候才說。

陸平生又抓住了她的袖子,目光在她暗自癒合的後背掃了一眼:“什麼叫魘?”

“你就當我們在夢境中吧。”葉白餘不想多解釋,“跟緊我,你要是死在這裡,就出不去了。”

陸平生跟著她往那轎子跟前走,小聲問:“葉小姐,那你這樣,算活的還是死的?”

她衣服前襟雖然被血跡染透,但離得這麼近,陸平生還是能看到她心口還沒來得及癒合的窟窿。

葉白餘低頭,陰嗖嗖地看向他:“你說呢?”

陸平生不說話了,兩個人站到了那頂紅色的轎子前頭,一股又一股陰森的冷氣從轎子裡傳出來。

陸平生說:“奇怪,不應該有人抬轎子麼,這看起來像喜轎啊。”

“都這會兒了你還講邏輯。”葉白餘右手垂在一側輕輕一挽,指腹摩挲了幾下對陸平生說,“跟在我身後,別亂跑。”

“好。”陸平生說。

葉白餘站在那頂轎子跟前開了口:“你是自已出來,還是我請你出來?”

無人應答,只是陰風陣陣,轎簾翻動。

葉白餘不欲多說,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忽地眼神一冷,右手往轎子裡一甩。

陸平生只看到一抹銀光一閃而過鑽進轎子,緊接著一聲淒厲地哀嚎聲響徹天際,剎那間風雲變幻,原本晴朗的頓時被昏暗籠罩。

他們身後那堵沙牆裡,一架骷髏鑽了過來,明明是白骨森森,可當他越過那堵沙牆的時候,白骨上彷彿有血肉似的鮮血淋漓。

葉白餘已經去掀喜轎簾子了,陸平生不著痕跡地用指腹沾了她後背的血,指腹輕捻將手中的血朝那骷髏架子甩了過去。

血液成滴鑽進地裡,像條金魚似的快速往前游過去,無聲無息地鑽進那具骷髏心口,剎那間滴血成群,那具骷髏像是有了意識,他轉過身,又跨進了那道沙牆。

那些不斷掙扎著想要過來的森森白骨漸次平穩了下來,仔細看的話,沙牆中閃著隱約的金光,只是很細碎而已。

葉白餘掀開簾子。

如她所料,轎子裡坐著個女人,那女人穿著繁複美麗的嫁衣,蓋頭輕輕晃動。

葉白餘探進上半身,撐著轎門去掀她的蓋頭。

蓋頭被掀開,葉白餘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眼前的新娘,赫然就是給了她心口一錐子,捧著自已的心非要跟葉白餘換的那女人。

葉白餘還是看不到她的嘴,只是那雙眼睛如今透著極致的恐懼和悲傷,血淚成串淌下來。

淒厲的悲鳴聲從她身體裡響起,像是沙子的組成的嗡鳴,她盯著葉白餘,看起來有很多話想說。

葉白餘抬起手,將她心口位置的針取了下來。

這根針,叫離苦針。

剛才陸平生看到的那抹銀光,正是葉白餘丟進來的這根離苦針,如繡花針一樣的針到了葉白餘手上,就像水一樣融進了她的血肉。

葉白餘開了口:“你辛辛苦苦拼湊來的這具軀殼,似乎用不了多久了。”

話音一落,女人悲慼般哭泣。

她焦急地掙扎晃動,整個世界彷彿都震動了起來,狂沙捲起,陰風陣陣,但她就像被定在那裡一樣,怎麼都動不了。

陸平生扯了扯葉白餘的袖子:“這怎麼回事?”

“得問她。”葉白餘卻不怕,“咱們在的這個地方,應該要塌了。”

陸平生一急,剛要說話,喜轎裡的女人先開口了。

她用盡力氣,像第一次見葉白餘時一樣乞求她:“幫我找到我的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