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去做陣眼你信不信?”

魏平生似乎完全沒想到葉白餘會這麼明晃晃地踹他一腳,他幾乎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葉白餘,一時間話都說不出來。

葉白餘也愣了一下,就是踢一腳而已,他有必要這麼個表情?

就在她眼裡浮上不解的時候,地面震顫更嚴重,空中掉下來的砂石也越來越多,這意味著這個以身化成的陣法已經維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上頭傳來蘇因破碎的嘶吼聲,她正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和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將魏平生給她的那把匕首全力刺進那眼睛瞳孔的正中央。

飛沙走石劫掠而過,煞氣溢滿這片空間,葉白餘結印而坐,周身泛起光芒,口中喃喃念著古梵語,將溢位來的煞障全部吸納到了自已身體裡。

一聲巨響,那隻眼睛在空中炸開,無數被困縛在其中的冤魂野鬼掙開束縛四處亂竄,魏平生拂袖下,幾片花葉飛出去,帶著星星點點的金光散落其中,再由葉白餘吸納進去。

蘇因和蘇海威的身影連同那杆紅纓槍從高處落下。

葉白餘那隻神出鬼沒的黑貓不知道又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正圍繞在葉白餘身邊,像是守護,偶爾還會趁著葉白餘不注意,吞下幾縷煞氣。

蘇因和蘇海威都已經暈了過去,在這個飛沙走石肆掠的空間裡,魏平生只聽得到葉白餘吟誦的古梵語。

那是太久太久之前的安魂辭了。

久到再見到這麼個場景,魏平生都恍然得有些出神。

她靜坐在這個動盪的世界裡,一聲聲的吟誦帶走每個魂靈身上附著的惡煞,吸納著他們的罪惡,感受著他們的因果和不甘,腕上的手串發出耀眼的光芒。

狂風,飛沙,走石。

魏平生和她所在的地方似乎被開闢成了另一方天地,所有的混亂繞過他們,他們就那樣一坐一站,站著那個的目光,安靜而純粹地落在她身上。

葉白餘的吟誦大概持續了半刻鐘。

半刻鐘後,她睜開眼睛,天色清明,遠處一陣鐘聲遙遙而來,又伴隨著一聲疲憊的嘆息聲。

葉白餘站起身:“原來這嘆息聲,是蘇顯的啊。”

她同樣輕嘆一聲,笑裡帶著悲憫:“十一,你大概從來不知道,這夢境裡一直有人陪伴著你。”

這話說完大概過了幾息的時間,魏平生就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從亂石後緩步而來。

那人身形很高,穿著一身黑色的斗篷,葉白餘剛才那幾下傷了他的元氣,如今他走過來的速度很慢很慢。

葉白餘也不急,她起身,整理衣衫,靜靜等待那人到來。

那人走近了,抬起頭看葉白餘,雙眼全是血淚,那是拜葉白餘剛才的長槍和蘇因那匕首的所賜。

那張臉葉白餘已經很熟悉了,冰冰冷冷沒有表情,猶如一把刀。

那是十一,是蘇顯留給程凝序的一把刀,一把世間最鋒利的刀,可如今百年歲月過去,這張臉被黑氣裹挾,以身為陣跟這個夢境融為一體,人不人,鬼不鬼。

“是您啊……”

他很久沒說話了,開口的時候聲音沙啞不適應,語調也再沒了曾經的平滑,但葉白餘還是從這三個字裡聽出了一絲久別重逢的喜悅。

葉白餘輕嘆一聲。

她抬手,將一根離苦針扎入十一心口的位置,十一痛苦萬分,本能地排斥著這根針。

“這針能延續你一段時間的壽命,讓你恢復本來模樣,過程是有些痛苦……”

葉白餘想了想還是說,“但程凝序在這裡,或許,你還可以見她一面。”

聽到程凝序這三個字的時候,那雙已經血痕累累的眼睛裡似乎迸發出神采來,他完全放棄了抵抗,無聲地承受著那根針帶給他的痛苦。

遠處,蘇因和蘇海威緩緩甦醒,祖孫倆抱頭痛哭,又互相攙扶跌跌撞撞地朝著葉白餘的方向為走過來。

巨大的痛苦後,十一身體的血肉一寸寸恢復往昔模樣,他像是在血水裡過了一遍,虛弱卻又帶著急切想站起來又跌回去:“她……在何處?”

葉白餘遲遲不答,見他緩回來一口氣才說:“她不願見你。”

十一瞳孔震動,巨大和失落和悲傷卻也只在那雙眼睛裡閃過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和自嘲:“不見……不見是應該的,她最需要的時候,我總是不在。”

葉白餘就那麼悲憫的盯著他。

“老家主死的時候,我沒有陪在她身邊,萬劍穿心,孤立無援時,我也沒有陪在她身邊……”他雙目空洞地看向葉白餘,“她恨我,是嗎?”

“那她得有多恨你,才會像你一樣放棄輪迴的機會在這個漫無邊際的夢魘中無聲無息地陪伴你幾百年?”

十一低頭沉默,看似平靜,可身體的顫抖已經出賣了他內心的動盪。

“還有蘇顯。”葉白餘又說。

這一次,十一抬起頭,巨大的悲慟下他眼裡流出血淚,似乎沒太明白葉白餘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您說什麼?”

“這夢魘裡的每一聲鐘響,都是蘇顯以身為木撞天鍾,十一,若非他靠這樣的辦法替你消解罪責,就算我有三頭六臂,你也沒辦法恢復成如今的模樣,你會和那個陣法徹底融合在一起,成為一個不死不滅的怪物,此生不入六道,烈焰焚身。”

“我不在乎。”

他說,“我要蘇家人的靈魂都困縛在我的陣法中,只要我活著一日,他們的靈魂就受一日的折磨,輪迴,我不在乎。”

“但他們在乎。”

葉白餘說:“你大費周章,是為了超度他們,可他們和那些靈魂一樣,同樣困在這個夢魘中幾百年,十一,你求的到底是什麼?”

十一惶惶然地看著她,幾百年前,他衣衫襤褸地尋到葉白餘的時候,她也曾問過他:“十一,你甘願出賣壽命和靈魂,放棄人世的一切,你求的到底是什麼?”

無論是過去和如今,他的答案都沒有半分更改。

他望著葉白餘,血淚滴順著他的臉滴落到地上。

他說:“我只求,這世間忘恩負義的蘇家人,靈魂得不到片刻安寧,我只求,我所念之人,過忘川,飲孟婆,投好胎,生生世世,不受背叛,享盡榮華。”

“可你做到了嗎?”

那個女人緩緩開口:“你所求的,又何嘗不是他們所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