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張辰和慕邇怡便看到了頂著個黑眼圈的方宴恩從後門走了進來。

“敲了半天門也不見你出來,所以我和小怡就先來學校了。”

張辰見方宴恩坐到了座位上,便解釋道。

“昨晚作業寫太晚,所以睡過頭了。”

方宴恩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但仔細聽的話能感受到他的疲憊與虛弱。

實際上不止如此。

以他的速度,認認真真地寫了兩個小時就把包括檢討的作業都寫完了。

那會兒也才九點多,不至於睡遲。

真正的原因是,

他又夢魘了。

夢裡還是那幾年來夢到了無數次的慘烈場景,以及同樣夢到無數次的自已熟悉而又陌生的已故父母。

所以他昨晚睡得很不好,並且又是半夜驚醒。

後來在陽臺坐了一會兒,不小心睡著了。

吹了幾個小時的風都沒把他吹醒,早上醒過來還是因為他從椅子上摔下去了。

從驚醒時的凌晨三點到早上七點,他就一直這麼雙手抱胸地坐在凳子上睡覺。

還因為一直吹風導致現在渾身不得勁,估計是受涼感冒了。

精神和肉體上雙重痛苦,使得方宴恩今天一整個早上都無精打采的,無論誰叫他他也不搭理,就一直趴在桌上,似昏似醒的。

他沒力氣再去表現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了。

與其主動暴露出自已的痛苦,不如直接選擇遮蔽與外界的溝通。

他到底還是害怕自已心裡的那些事被他人知曉。

這一整個早上,他的大腦都因為沒有其他事情的干擾,而不斷重複那段痛苦的記憶。

有時,他會斜眼看向旁邊的窗戶。

如果我從這…

可是小怡姐在前面,辰兒哥在右邊,要是被他們看到了我就這麼結束了自已到生命,會不會傷到他們的心,對他們造成什麼陰影呢。

可是我就是個害死父母的殺人犯,要是他們知道了,估計也會離我遠遠的吧。

我為什麼能和他們成為朋友呢,我有什麼地方很好嗎。

我值得他們對我好嗎。

要不就這麼結束了吧。

擺脫不了痛苦,那我擺脫自已好了。

無數負面情緒和思想衝擊著方宴恩的理性,使得他幾次想要爬起身就這麼往下一躍,結束自已身為殺人犯的人生。

但虛弱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制止了他的行為。

太過聰明的人,思維和情緒都是十分敏感的。

這在方宴恩身上很好的表現了出來。

明明,他父母的死跟他沒有任何直接關係,甚至是一絲關係都沒有。

他卻深深地將自已困在了父母死亡的陰影裡。

將父母的死與自已相聯絡。

他不知道的是,他父母不是死於意外車禍,而是死於商場利益爭鬥。

是有人買兇用車禍來偽造出方旭和楊素的意外死亡。

此時的他還認為是自已的不懂事害死了父母……

“哇,小方的腦袋好燙啊,咱們怎麼不早點摸一下,這下糟了。”

耳邊傳來了張辰滿是擔憂的聲音。

“那怎麼辦啊辰兒哥,今天付嶼請假沒來,王二虎去參加訓練了一早上都不在,現在班上就剩咱們三個了,咱倆能抬得動小方嗎?一早上都沒動靜不會是暈過去了吧?”

迷糊中,方宴恩又聽到了慕邇怡焦急的聲音。

他不知道自已是什麼時候昏過去的。

但他能感覺到,自已的身體在極力地透過各種手段終止他的思想受到大腦中痛苦的記憶的侵蝕。

感覺到旁邊兩人對自已的擔心,方宴恩發覺自已並不是孤單一個人。

至少,現在的慕邇怡和張辰還是愛他的。

至少現在他們還不知道自已是個殺人犯。

現在有他們就好。

方宴恩振作起來,虛弱地聲音從他口中冒出。

“我沒事,扶我起來,我就是感冒睡著了。”

一旁急得馬上要找老師求救的張辰,聽到慕邇怡碩方宴恩醒來後,迅速掉頭。

“小方,你怎麼了?”

張辰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明明前兩節課小方的狀態也還算好。

問話雖然不答,但能聽到其嘴裡依稀在說些什麼。

他還以為小方是昨晚沒睡夠所以來學校補覺還說夢話了。

但越到後來,他就越發現不對勁。

從先是時不時嘴裡小聲嘀咕些什麼,到後來抿嘴皺眉,表情有些痛苦,再到剛剛的不論怎麼叫都叫不醒。

他還以為他的小方因為熬夜睡眠不足而猝死了。

慕邇怡也一早上沒發覺到方宴恩的不對勁。

兩人剛剛都在為自已的遲鈍而懊悔。

但好在方宴恩還是醒來了。

“小方,要不要去醫院?身體有沒有不舒服?餓嗎?疼嗎?還困嗎?”

張辰恨不得自已是一臺核磁共振檢查裝置,能把方宴恩所有的毛病都查出來。

“我沒事,送我回家躺著就行。”

方宴恩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就是困的,你們不用擔心我,別去醫院了。”

他害怕去醫院,害怕那些心理醫生看出自已的有心理問題。

他不願意承認自已是個有心理疾病的人。

但他其實自已心裡也明白。

自已似乎已經被折磨出抑鬱症了。

他以前怎麼也想不到,自已一個平時樂觀開朗的人會得抑鬱症。

這一切的痛苦與折磨,他都總是歸結於上天對他這個殺人犯的懲罰。

他又昏迷了。

夢中,依舊是那個場景。

但不同的是,似乎是有什麼人在引導他。

引導他向自已的大腦的深處走去。

再醒過來,他發現自已身在醫院裡了。

他還是來了這個他一點都不願意來的地方。

他扭頭尋找著那兩人的身影。

找到了,但不止他們倆,慕沉明夫婦也在。

四個人正圍繞在一個醫生周圍,聽他說著什麼。

慕沉明一臉凝重,蘇熙面露悲傷,慕邇怡和張辰則是滿臉的自責和傷感。

他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內容,他想阻止那個醫生。

但他做不到,他太虛弱了。

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都是無比的虛弱。

就猶如命懸一線之人。

“小怡姐,辰兒哥……”

方宴恩用沙啞的聲音,想將慕邇怡和張辰呼喚到自已身邊。

兩人用餘光看到床上躺著的方宴恩向著他們伸出了手,嘴裡還喃喃著說了些什麼,便趕快跑了進去。

“小恩,我在,我是小怡啊。”

慕邇怡上前握住方宴恩的手,看著眼前男孩虛弱又憔悴的面色,眼裡的淚水奪眶而出。

他真的獨自揹負太多了。

“小怡姐,別哭,我還活得好好的呢。”

方宴恩還想像以往那樣,用貧嘴來逗慕邇怡笑。

“你不許死,不許死,我不許你死…”

慕邇怡聲淚俱下,她似乎是知道了些什麼,這樣的事實讓她悲痛不已,哭得失聲。

在她身邊,張辰看著床上虛弱的方宴恩以及蹲在床邊的已然崩潰的慕邇怡,心裡滿是苦澀與心疼,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小方,別離開我們好不好…

病房外,走廊裡的蘇熙看著病房裡三個孩子的背影,捂著臉哭了。

慕沉明將妻子摟在懷中,沉默不語。

“沉明,為什麼小恩這孩子命這麼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