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反應是心疼,緊接著一邊悲哀一邊憎恨那個所謂的杭主任,她積極普法道:“從法律的年齡上來講,你確實還未到可以工作的年紀.”

“但是法律針對於未成年勞動,也是有明確規定的,你有權利得到應有的工資,同工同酬,他們甚至無法要求你進行高強度的加班.”

這破廠真的是仗著來幹活兒的人沒有太高學歷以及法律知識,明裡暗裡為了省錢而做出一系列令人切齒痛恨的事情出來。

女孩兒明顯愣住了。

因為直到今年,她的工資仍然少於其他正式員工的一半。

國家對她這種人……也存在保護法?“而且你這個年紀也是可以繼續讀書的呀,我對這方面具體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大學裡有那種成考班,你可以利用空餘時間去學習的.”

祝願繼續說道。

竭盡所能地告訴這個女孩子,不要就此選擇放棄與墮落。

人生的輝煌,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努力了,都還有機會殊死一搏。

祝願緩緩直起了身子,眼神誠懇,信念堅定:“國家從來沒有放棄過我們任何一個人,所以,不要因為那些用心險惡的人,讓你徒增憂愁.”

跟著黨走,再大風雨,也永遠都燦爛!女孩兒的睫毛輕輕在空氣中顫抖。

祝願找了紙和筆,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之後遞給了她,“這是我的手機號,等今天工作結束,拿到手機了,你就存好.”

“不管是遇到什麼困難了,我都會幫助你的.”

看著這隻白皙光滑,毫無瑕疵的手,女孩兒點了點頭,接下了那張紙。

好在祝願離開的夠快。

不然她掉在被子上的眼淚就要被發現了。

……傍晚時分,祝願重新回到了棉花車間裡。

女主管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一看見她不在自己的工位上還亂跑時,當即臉色就臭了下來。

還在隨身攜帶的一本小本子上記錄了一下,要扣祝願工資。

比起真相,祝願目前為止對於錢財問題,毫不在乎。

不過她還是說了那個女孩兒來月經後身體很虛弱的事情,希望廠子可以出於人道主義的態度,多多少少給點關懷。

哪怕是一個月裡,允許一天不扣全勤的請病假、事假,都是改變。

更何況這個主管也是女人,她應該更有對女性同胞的體貼與照顧才對。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我在你進廠第一天的時候就已經告訴過你了吧,做好自動份內之事,別去管其他人的閒事.”

女主管咄咄逼人,白色唾沫都橫飛四濺了。

話說完之後,她一把就將口罩都還沒帶好的祝願給推進了車間裡。

這會兒車間裡的人都沒有在幹活,而是正在排隊領著什麼東西。

恰好簡姿儀就排在隊伍的末尾,將祝願給招呼了過去,她說道:“這是在發麵包和礦泉水.”

“喲,還有下午茶點心呢?”

祝願感到震驚。

雖然沒有牛奶,但至少這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廠子,也總算懂得一些付出的道理了?這話天真到真的有人聽不下去了,排在二人前面的一個女人翻了個白眼,說道:“這是今天的晚餐.”

祝願“噢”了一聲。

只是單純的以為那垃圾食堂今天傍晚沒有做飯而已。

她挺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附和道:“哈哈,我還以為破天慌了呢.”

人性這東西,果然賭不準。

“今天確實有點破天慌.”

簡姿儀說道,“我在廁所偷個懶都被揪出來了.”

那女主管似乎有意要車間的全體員工都集合。

不知道又要搞出什麼名堂三來。

嗅了嗅空氣裡的味道,祝願最後確定了她隱隱約約聞到的煙味是從好姐妹的身上撒發出來的,當即打了她的肩膀一下。

皺緊著眉頭說道:“你要死了啊,你現在怎麼還抽菸了?”

怪不得總往廁所偷跑。

簡姿儀委屈到差點兒就說不出話來,解釋道:“我沒有抽菸好嗎,是隔壁男廁所飄過來的煙味,都大到沾我身上了.”

確實會有男員工趁著不注意,偷偷去廁所裡埋幾根菸釋放一下壓力。

領完了麵包和礦泉水之後,祝願和簡姿儀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著休息,不像其他的人那樣,三兩口糙糙嚼完,又接著工作去了。

祝願用很省略的辦法說出來了2號樓宿舍的事情。

好在簡姿儀聽得懂。

倆人神色一起變得沉重。

正當沉浸在該如何是好的思考中時,車間天花板上的大燈突然亮了起來。

在過去一週,這是要加班的徵兆。

“什麼呀,今天我好想快點回酒店的.”

祝願忍不住抱怨道,“咱們別留下來了吧,趕緊回去找禹嶼.”

車間外突然傳出很多窸窸窣窣的動靜聲。

彷彿是錘子正在釘木條。

簡姿儀同意,點了點頭。

二人的天真再一次感染到了某位員工,她忍不住回過頭來說道:“這些活兒,今天晚上幹不完是走不了的.”

年底工期交不上,這是盛祥諾的獨門“秘籍”。

雖然很感謝有人為她們解釋,但是聽到“走不了”三個字之後,祝願和簡姿儀都有些愣住了。

她們相識一眼,然後就跑到了大門口的位置。

果不其然,從裡面擰門把手,根本就是紋絲不動的!再看牆壁上的窗戶,都被兩根木條封鎖成了“x”的字樣。

這兒瞬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監獄。

“別急,我去看看消防通道.”

簡姿儀鎮定地說道,去廁所摸魚摸久了,她倒是很清楚這兒的逃生通道樓梯都在哪裡。

祝願點點頭。

潛意識裡是覺得人還不至於如此歹毒。

哪有幹不完活兒就不讓員工離開的破廠?這也太欺負人了。

視《勞動保護法》為一紙空文嗎!直到不遠處,簡姿儀失落地搖頭走來,祝願的心兒才變得拔涼拔涼。

然而這些都還不是最令她感動絕望的事情。

最令她絕望的是,車間裡的其他人竟然對這種無理行為毫無反抗,他們慣性麻木,任由他人擺佈。

深呼吸了一口氣,祝願試圖叫醒這些雖然睜著眼睛,卻彷彿在沉睡的人們,“這種強制性的加班是不合理的,我們應該團結起來一起反抗,我們不是隻會幹活的牲畜!”

別人給兩口糧,就是爹了嗎?靠她和簡姿儀兩個人的力量雖然單薄。

但只要現在大家都團結起來,一起罷工吶喊給上層那些自私的高層們看,總歸是有作用的。

可她剛才所說的那幾句話卻像是一粒粟子掉進了深海中。

濺不起波瀾,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所有人充耳不聞,仍然低著頭繼續做著手裡枯燥的活兒。

“算了,我們自己去那邊休息吧.”

簡姿儀拉著祝願重新坐回了剛才的位置上。

倘若工作量小,她咬咬牙,也跟著一起幫忙,做完之後就好出去,這也就算了。

但她深知工作量巨大,恐怕再來兩倍的人,幹到凌晨三點也仍然幹不完。

而且憑什麼要妥協無良的資本家?廁所在車間外面。

因為無法去廁所的原因,祝願連口水都不敢喝了。

真不明白,這個真的是21世紀的場面嗎?她和簡姿儀頭靠著頭,沒一會兒就因為疲憊而睡了過去。

肚子也餓的厲害。

那一小片面包,狗都喂不飽!──“著火啦!不好啦!著火啦!”

直到地面上傳出凌亂的腳步聲,這才驚醒了祝願和簡姿儀。

她們一睜開眼,就發現一臺機器正在自燃著。

黑煙滾滾,無孔不入地鑽入進每一個人的鼻腔裡。

口罩,也只不過是形同虛設罷了。

原來,只有當牢籠裡著了一把火,麻木不仁的人們,才會選擇醒來。

──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點火,燒他的辮子。

短見之人只有當親身面對災難和痛苦時,才會感到害怕,感到懊悔。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官養呢:“能叫醒那幾個人,你就絕不能說,他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魯迅《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