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於火海時,越慌亂,氧氣越少。

祝願和簡姿儀都分別將自己剩下的半瓶水倒在了口罩上,然後捂住口鼻。

瞅著烏壓壓的人群,她們還是站到了高臺處,即使濃煙嗆進嗓子了乾咳不已,也仍然大聲呼籲著:“大家保持有序,請用溼布料捂住口鼻!”

多數人照做了。

但有幾個人因為一早就將礦泉水喝完了,便瞪圓著眼睛去搶其他人的水。

場面再度慌亂了起來。

簡姿儀的水還剩很多,制止後,分出了自己的那一瓶。

即便她手中的口罩都已經吸乾水,沒什麼止煙效果了,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先把水瓶給一滴水都沒有的同事。

而祝願則是帶領一批身強力壯的人嘗試著去開門破窗,但效果微乎其微,就算是用椅子去撞,那門也仍然紋絲不動。

窗戶則是安得太高,沒人能夠上得去。

這兒的人又都沒有手機,車間內也沒按照標準配備滅火器,真的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走到一個監控攝像頭之下,祝願用力揮動著自己的手臂,試圖讓外面的人注意到這裡起火了。

機器自燃還帶動了其他幾臺機器,這兒的地面上又都是棉花棉絮的,每一秒鐘,熱量都在成千上萬的疊加著。

比夏天烤熟了的地面還要燙。

“你別再白費力氣了.”

有個女人走到了祝願旁邊,解釋道:“這個點,主管們肯定都去廠子外面喝羊湯了,還會喝酒,不到凌晨,他們是不會回來的.”

眼下的可能性只剩下兩種。

要麼被活活燒死,要麼就是有人注意到了這場火勢,打119的電話。

但棉花車間位於西區,地理位置十分偏僻,後面還是個廢棄的足球場,基本上不會有人經過。

在人群中,祝願找到了簡姿儀。

後者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很差,似乎是因為吸食了太多濃煙,已經變得萎靡不振,下一秒就要暈倒了。

“姿姿,你沒事吧?”

祝願著急的喊道,帶她去了一個離著火位置稍微遠一些的空曠地方。

簡姿儀一隻手捂住著生疼生疼的小腹,搖搖頭回答道:“我沒事,還有什麼能夠出去的辦法嗎?”

這廠子裡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災難一旦發生,絕對是毀滅性的。

祝願低了低頭,看見好姐妹領口上的那枚紐扣,她彎下腰,將臉對準紐扣喊道:“禹嶼?禹嶼?你在嗎?”

“我們這兒著火了,快幫我們打消防車電話!”

這是唯一一個能與外界聯絡的辦法了。

只可惜,在獲取傳染病的這一情報之後,禹嶼又透過一個暗網發現很多秘密資金的流動。

他開了螢幕錄製之後就抽身去調查這樁事了。

空氣越來越稀薄,稀薄到令人窒息。

棉花機器引燃之後,還發生了幾場小爆炸,爆炸聲在這密封的空間內,震耳欲聾。

熾熱的火種落到地上的棉絮上,很快就燃燒地更加旺盛了起來,致死的熱意夾雜著二氧化碳,正在一波接著一波,不斷滾滾襲來。

祝願也開始感受到頭昏腦脹了。

她跌坐在地上之後,才發現簡姿儀已經昏了過去,連忙在一片什麼東西都看不清的濃霧下,給她餵了最後幾滴水。

卻是連嘴唇都沒能溼潤。

簡姿儀隱隱約約還剩下最後幾絲意識。

她抬了抬手指,很快就被祝願握住,祝願摟著她的肩膀,一聲又一聲地重複著:“別害怕…我們不會有事的…別害怕……”除去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以外,簡姿儀最後是被腹部的疼痛給痛暈過去的。

閉上眼睛的最後那一秒,她在心中默默說道“對不起”,緊接著流出了兩行清淚。

祝願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哭是沒有用的。

但是她真的好想好想顧京律,也好想爸爸媽媽。

祝家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以後父母老了,都享受不了天倫之樂。

她真的好不孝順。

顧京律也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女朋友。

還好沒結婚,不耽誤他頭婚取別的女人。

不……不對,狗男人要是敢娶別的女人,她今天就是被燒成灰燼了,也要化作一陣風去吹瞎他的眼睛!可是也不可以讓他後半輩子都孤孤單單的……她真的好捨不得。

祝願的意識越來越餛飩。

此刻,除了與簡姿儀互相緊緊握在一起的手以外,她唯一清醒的意識就是──如果時間倒退到那一天出發來到l市的高鐵上,她想,她還是會毅然決然地選擇下車,然後親自臥底這個廠子的。

一條人命不足以作為代價。

一百條,應該夠得到重視了吧?在祝願即將昏迷的那一秒裡,她似乎隱隱約約聽見了從外面傳來的開鎖聲。

又有人驚呼著一個陌生的名字,說他背上著火了。

那人不斷髮出刺耳悽慘的尖叫聲。

終究是劃破了僅在外表看上去,毫無波瀾起伏的夜空。

明月也跟著落下,再也不見光輝。

……“嘀、嘀、嘀.”

不知道耳邊傳來的是什麼儀器的聲音。

祝願只清楚她已經在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洞穴裡,赤裸著雙腳,踩著冰涼的水塘,走了很久很久了。

可是不管再久,也看不到頭。

直到空氣裡傳來的淡淡的槐花香味。

周遭突然有了光,還很刺眼。

祝願一隻手擋在眼睛前,適應了很久很久才能勉強睜開一點。

她看見了一棵很漂亮的槐花樹,白色的精緻小花瓣簇滿了綠葉間隙,和她小的時候,還住在大院那會兒,野蠻生長的那棵槐花樹很像。

樹下,還有一個穿著白體恤的少年正懶洋洋地靠在樹幹上看著書。

風吹過書頁,幾朵白色花瓣掉進了他漆黑的髮絲裡。

少年用手拍了拍,而後緩緩抬起頭,目光冗長淡然。

──是顧京律!祝願頓住了腳步,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奇怪,她怎麼會回到這麼久以前的記憶裡來了。

這難道是死前的珍貴錄影回憶錄嗎?不要,她不要真的就這麼死了!她不甘心!祝願開始拼命地朝樹下那道黑影跑了起來,但無論她再怎麼用力,也仍然追不上。

少年轉身,迎著光卻是逆著她的方向,一點一點慢慢消逝在槐花樹的香氣裡。

“顧京律!”

祝願大聲喊著,眼眶裡的淚珠子都不由自主地全部湧了出來。

……儀器的“嘀嘀嘀”聲更大了。

見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正因為做了噩夢而痛苦掙扎著,顧京律立馬撇開了還在介紹病情的醫生,三步跨作一步的走到了病床前。

而後溫柔細緻的將祝願抱在懷裡,語氣格外溫柔:“寶寶,我在.”

因為長時間的沒喝水、沒闔眼,他的嗓音疲憊到了一定程度,真的啞的不行了。

說不上好聽。

卻,令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