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娘被鬼差由第三殿押至醒忘臺來到六道轉輪所,只見魑魅魍魎,飛禽走獸,受祿仙侍,投生人道的都紛紛走進那轉回輪上。鬼差推了柳一娘一把,只見她飛身入道飄飄忽忽又立在了衙門忤作房內。裡面烏漆麻黑並有一股腐爛之味,她掀開每塊屍布找尋自己的肉身,當看到自己時,她愣了一下,只見她肉身腫脹,臉上手腳都長滿了屍斑,已然不是原來的自己。她猶豫著忖道:“我如果將著屍身返魂,這個樣子如何能見人!”

正躊躇間,旁邊立了一小妖道:

“這就是汝啦,怎麼這肉身與汝一點都不相像?”

他向前嗅道:“哎呦!都臭了!”

柳一娘看向小妖道:“汝是何人,為何夤夜在此?”

小妖笑道:“吾乃是升道之仙。”

柳一娘驚訝道:“汝是仙人?”

那小妖得意道:“當然。剛才吾在外面見你飄忽忽進了這,我便跟來了。汝剛從冥府回來?”

柳一娘道:“是的——判官說我仍有兩年陽壽讓我返魂,可現在如何是好!”

小妖捂著鼻子看著她肉身道:“這模樣的確不行…要不汝借屍還魂。”

柳一娘驚訝道:“借屍,不行!如對方是醜的怎辦!又或是男身怎辦?不行不行。”

小妖道:“你不借屍,那還回那陰府——要知道陽壽不滿便投不了胎,汝要生生世世做孤魂野鬼囉!”

柳一娘道:“那也不行!”小妖聽雞已叫三遍。他道:

“天快亮了——你們這些鬼魂見不得光,要不先進吾的葫蘆裡如何?”

柳一娘見他腰帶上繫了一個銅葫蘆,她化做一縷白煙鑽進葫蘆裡。小妖把蓋子一擰掂了掂道:

“嘻!又騙得一個。”

他走岀忤作房,從院牆狗洞鑽岀伸了個懶腰。

這小妖身不足五尺,頭大身短,頭上紮了兩個小髻,身穿百納衣。一出衙門便使開妖法向城隍廟去了。

到了廟裡便坐上城隍像前供品臺上吃著供品,忽城隍像後面轉岀一長鬚白髮老頭,他笑嘻嘻道:

“你這小妖又到吾的城隍廟裡偷吃。”

小妖道:“城隍老頭,怎恁的白天現身,不怕信徒看見?”

城隍道:“吾真身唯你可見,旁人是見不得的!快下來。”

小妖跳下道:“我又怎麼啦?”

城隍指著葫蘆問:“你這小葫蘆裡裝了誰?”

小妖吃著雞腿道:“一個小娘子。”

城隍道:“你替你老外婆提魂煉丹,可裡面那位不行。”

小妖睜大眼道:“為何不行?”

城隍道:“這小娘子還有兩年壽命,你怎可斷了人的投生之道。何況她與別的又不同,聽我話快快放了她!”

門口有人進,城隍忽的不見。有廟祝來趕小妖,他一溜煙跑出了廟門。一路上,他想道:

“老頭讓吾放了這小娘子,難不成她是上仙下凡來歷劫的?劫難未滿又發配人間?”

他拿起腰間葫蘆看了看又搖了搖。這小葫蘆能裝萬物,不論鬼,妖,神均能裝進葫蘆。他聽他老外婆講——這葫蘆是女媧補天之時遺下的能大又能小。他是因老外婆要提魂練丹才給的他。這時葫蘆內傳來聲音:

“小弟弟,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剛才汝與誰說話?”

小妖嚇了一跳——因為按平常陰魂在葫蘆內根本使不上勁,還能穿葫蘆說話的不是妖,就是仙神。他忙答道:

“小娘子,現是白日不可放你,晚間再讓你岀來。”

柳一娘道:“這葫蘆裡到處都是黑氣甚是怕人!”

小妖道:“葫蘆裡不見陽光當然是黑,你忍耐下。”

柳一娘獨坐在內,四周黑氣濛濛,時不時刮過一陣寒風,伸手不見五指。

是夜,小妖又跑到城隍廟裡,他在座臺上拿了一個果子吃,四周張望。座臺上點著紅燭,火光飄忽,他低聲叫道:

“城隍老頭,你出來。”

忽一下老頭從神像後轉出,小妖在腰上解下葫蘆道:

“我這就放她——只是如今她那屍身已腐爛如何返陽?”

城隍道:“城東米漿鋪的小女今日壽夭,你可去一趟助她返魂。”

小妖道:“果真?”

城隍笑道:“果真。”

小妖道:“聽老頭你一回,好咧!吾走了。”他轉一圈攸然不見,城隍急喊:

“不可超過二更,切記。”

小妖到了城東,他看向沿路兩旁店鋪,走到城東龍口井旁一間小店門,便看見一面寫著“陳記米漿鋪”的旗幟。他解下葫蘆道:

“小娘子,你可借屍還魂了,我放你啦!”

他把蓋一掀,一縷白煙飄岀,柳一娘站在面前。小妖上下打量她,她身上沒有仙氣,倒是一股妖氣。他道:

“你也是妖?”

柳一娘道:“汝說的是我嗎?”

小妖想不明白,他忖道:“她竟是妖,可城隍為何幫她?”

柳一娘道:“汝叫何名字,吾要怎麼報答你?”

小妖回過神道:“趕時辰,你還是進去吧——此次返魂的是這家店主女兒。”

柳一娘問道:“她芳齡多大?”

他使法穿牆透壁看去,只見炕上躺著個十七八歲小女孩,顯然少女已虛弱,只有出氣而沒有入氣。小妖道:

“芳齡十九。”

柳一娘道:“芳齡十九,吾這不是向回長啦!”

小妖問:“你之前多大?”

柳一娘道:“民女二十有二。”

小妖推了她一把道:“還不快投生去。”

柳一娘像在空中翻滾幾下,再睜眼便躺在炕上。她看著眼前陌生的婦人,只聽這婦人喊道:

“女兒你醒啦!可嚇殺娘了!”

柳一娘才知她已借屍還魂了。她道:“娘,我沒事。”

那婦人上下摸索她道:“阿彌陀佛!燒退了!一仙你嚇壞娘了,一燒7天7夜昏迷不醒!娘以為你不行了!棺木都準備好了明日就抬來了,如今好了,娘歡喜,你餓了吧,娘弄小粥給你喝。”

一個七八歲小男孩把頭從門外伸進,見柳一娘醒了便衝到炕前道:

“啊姐,你可醒了!”

柳一娘看著他便知道這就是陳一仙的弟弟,只是她並不知這家一共幾口人。她見陳母忙前忙後端來一碗粥,粥面上有鹹菜,多日未見米飯,她狼吞虎嚥喝了一大碗。陳母拉著陳家弟弟坐炕邊笑著。自此柳一娘便以陳一仙身份留在陽間。

話說劉宗迴轉陽間,知道母親投生之處,在料理母親喪事後,便趕腳去了隆縣一探究竟。他遊走街市順便打聽楊員外家。經一打聽才知道楊員外是此處的一位大善人,他搭橋修路不曾收過一分路錢,濟貧扶弱。他心道:“母親能投生此處也算是一大幸事!”他治著街市走過兩條大街,過了一條橋,楊員外家就在橋對面。

大門是一扇小木門,並無高大硃紅門扇。有兩小廝坐在門外喋喋私語。劉宗上前作揖道:

“恭喜楊員外了。”

一小廝抬頭問他:“你恭喜甚麼?”

劉宗道:“聽說貴府喜添貴子。”

那小廝驚訝道:“汝是如何得知的?”

劉宗笑道:“街頭巷聞得知的。”

小廝納悶道:“主母昨夜才剛生產,如何街道眾人都得知了?”

劉宗笑而不答,另一小廝道:“莫不是採購的小廝傳岀?”

劉宗把拜帖遞上道:“麻煩通傳你家老爺,壽縣劉押司求見。”

小廝道:“汝是衙門中人?”

劉宗道:“是的。”

那小廝收了拜帖,交給另一小廝道:“你趕緊報老爺去。”

小廝匆匆進門通傳。他沿廊道去了西院,主母房中老爺抱著公子正在興頭上。那小廝上前道:

“老爺,壽縣劉押司求見。”

老爺道:“可有拜帖?”

老爺把公子遞給旁邊奶孃接過帖子看著笑道:

“快請到大廳。”

他匆忙走岀。來到大廳候著,只見小廝引劉宗過來。那員外迎上前作禮道:

“劉押司真是隻聽其名未可相見,今日一見果真是風姿卓越!”

劉宗作禮道:“楊員外,小生有禮了”’

員外道:“吾一向聽聞劉押司處事清明,真乃是一清官!”

倆人分賓主坐下,小廝上茶,員外道:“劉押司是如何得知吾已得一貴子?”

劉宗笑道:“員外家的喜事如何能遮擋,哪喜事早已越瓦街道已傳遍了。”

員外笑道:“本要行散濟的,看來喜事已傳遍,那不等明日了,今日便散濟,讓眾人也替吾歡喜一場!”

劉宗笑道:“老員外,老年得子真乃是福運!”

員外嘆道:“吾與老荊一直沒有所岀,去年,老荊忽說懷上真乃是上天降福——可吾這小子出生也難為他老母了,足足生產一日方才出來!”

劉宗道:“老員外,這是大兆——俗話說‘貴子難母’老員外兒子日後必有大用!”

老員外笑道:“承你貴言”

劉宗又道:“老員外可容我見小兒一面。”

老員外笑道:“可以,狗兒,去叫奶孃把吾兒抱來。”

那小廝匆匆跑了。須臾,奶孃抱著嬰兒前來,劉宗快步向前,他端詳孩子面容,那還能看見母親容顏,他往小兒脖子處一看果然有紅痣。他笑道:

“這孩子有福,面如滿月一看就是富貴相!”

老員外笑容滿面道:“謝劉押司吉言,你何時走?要不等我散濟後,俺們再痛飲一杯,如何?”

劉宗道:“我不逗留了,今日便回。”

老員外道:“要不吃個午飯再走。”

劉宗婉拒道:“不了,不了,客棧內兩都頭還等我回去交差!”員外只好送他出門。

從楊員外家出來,他終於洩了口氣,他見母親這世投到此家,將來必定衣食無憂,待他成年之後再考個功名便光宗耀祖了。他過了橋往東門去。

響午,肚飢便進了東門的陳家門漿鋪,坐下要了一碗米漿兩個小菜,坐櫃檯前的柳一娘認岀了他。她趕緊滿了一壺酒送來,他看著柳一娘道:

“我並未要酒。”

柳一娘道:“這酒是送的。”

劉宗道:“送的。”

一娘笑道:“是的,請問官人從那來,小娘子見你好面善。”

她替他篩酒道:“這有酒不能空肚吃,我去弄一盆牛肉來。”

劉宗道:“不用了,這酒吾也不喝,小娘子快拿走吧。”

一娘道:“肉不用錢,送的。”

她轉身回到後廚,剛要端肉,她娘拉住她道:“我看你許久了,又送酒,現又送肉不用錢啊!”

一娘道:“娘,你不認得他啦——他是壽縣劉押司,上次來縣辦案,觀堂時俺們不是見過。”

陳母道:“何時的事?為何吾不記得啦!”

一娘道:“前年的事。”

陳母拉住她道:“不管怎樣不許再送了。”

她放開一娘,一娘過去坐下與他斟了一杯酒,自己又篩了一杯道:

“劉大官人真不認得我啦?”

劉宗認真審視她搖搖頭,一娘道:“我乃是柳一娘。”

劉宗聽聞大驚道:“你如何變成這般模樣?”

柳一娘把她如何借屍還魂說了一遍道:“此事乃天道使然不可外講。”

劉宗問道:“汝現在芳齡多少?”

一娘道:“芳齡十八,姓陳,名一仙。”

劉宗站起打緝道:“一仙小姐。”

一娘忙扯他坐下道:“難得我與先生有緣,請再飲一杯。”

倆人對飲。這一幕讓後廚陳母見到,她見劉宗一表人才,又見倆人談得極好心想:“要這小妮子能攀上劉押司這門親事也挺好的,像我們這孤兒寡母的,將來要是有官家女婿看覷,門面上也過得去!”

她整理下發髻走岀道:“請問劉押司可曾婚配?”

劉宗站起作揖道:“未曾。”

陳母笑道:“吾女也未曾婚配,這豈不是好事,劉押司見吾女如何?可配得上你?”

一娘扯了扯母親衣襬道:“娘。”

陳母拉著一娘道:“我家只有孤兒寡母三個,一仙年紀已到婚配之年,吾也一直找不到合適之人!今日見吾女與押司談得甚歡,吾也知道女兒心願,不知押司如何?”

劉宗看了一眼一娘,見她含羞低頭,他也滿臉通紅道:

“陳大娘,劉宗心領了,只是這婚事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等小生稟過父母再說。”

一娘猛抬頭看他,她知道他父母已不在,這必是推搪之言,她掉頭回了後廚。

陳母笑道:“應該的,那等押司好訊息!”

劉宗告辭。出門後,劉宗不忘鐵匠陳三之託,又匆匆往鐵匠鋪而去。說起這一段情緣卻是冥冥中天之所定——這柳一娘原是巴山之蛇,他與師傅破了情戒,讓師傅投身下界才會與劉宗續這凡間夫妻之緣。正是三生石中顯名姓,千里姻緣一絲牽。